说走咱就走,关卓凡前,翁同龢后,打轿往倭府而来。
到了西江米巷倭府,关卓凡下了八抬大轿,抬起头来,见所谓“倭府”,不过一个一进的小小四合院,门漆黯淡,墙上泥灰剥落,砖头都露了出来。
关卓凡大出意料,心中不由叹息:这个倭艮峰,虽然卫道守旧,却真正是一清如水!
倭府仆人见居然是关贝子亲自登门,吓一大跳,赶忙进去通报。
关卓凡对翁同龢笑道:“叔平,咱们自个进去,不然倭艮峰老天拔地的,还得出来迎咱们。”
说罢抬脚进了倭府,翁同龢只好跟着进来。
关卓凡说的没错,刚进院门,便见须发皓然的倭仁,从正房内掀帘出来,踩着碎步,气喘吁吁地奔下台阶。
关卓凡赶紧走快几步,在倭仁撩袍准备下跪的时候拦住了他,说道:“艮老,你是老前辈,我还年轻,这个礼可当不起!”
但倭仁那肯“废礼”?到底扎扎实实地请了安。关卓凡竟不受他全礼,长揖到地,还了半礼。然后搀着倭仁的手,一起走进了正房。
老倭仁如芒在背,浑身的不自在。
宾主坐定,关卓凡见四壁萧然,暗暗点头。
略抿了一口茶,关卓凡说道:“我和叔平新领了‘弘德殿行走’的差使,骤膺艰巨,深恐力有不逮;艮老士林宗镜,久任帝师,特来请益。”
如果只有翁同龢一人,倭仁一定长篇大论,而起头的又一定是“辨学术当恪守程朱,以外皆旁蹊小径,不可学也”。这个“旁蹊小径”,自然是陆九渊、王阳明,于是便开讲“朱陆异同”。
接下来,还会诲人不倦,要翁同龢“端庄静一”、“涵养本源”、“察几慎动”、“克己复礼”,等等。
可关卓凡在座,倭仁能说什么呢?难道说,这个“兵事、洋务”,泯灭华夷,教坏皇帝?
倭仁只会发“议论”,其实并不善“言辞”。现在被关卓凡堵在家里,情形仿佛同文馆一役,被恭王“请君入瓮”一般——他还不晓得,恭王的“请您来做”,其始作俑者,就是面前这位关贝子。
憋了半响,老脸都快憋红了,方才讷讷地说了几句,言不由衷,自个也不晓得自个说了些啥。
关卓凡倒也不在乎他说了些啥,一律口称“受教”,然后向门外喊了一声“来呀”。
贝子府的听差掀帘而进,手里捧着一个包裹。
解开包裹,里面是一只木匣;打开匣盖,关卓凡小小翼翼地,从里面取出一本纸页泛黄的书籍来。
倭仁老眼虽花,却也心中一跳:像是宋版书!
关卓凡将书放在倭仁面前,封面上大大的三个字:近思录。
倭仁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关卓凡微笑道:“前几日,得了一本宋版的《近思录》。我想,艮老儒林领袖,理学宗师,这本书,只有在艮老这里,才算得其所哉。”
如果关卓凡拿出的是银票,莫说你个贝子,就是亲王,倭仁也会当场峻拒。
可是,这是《近思录》,是宋版的《近思录》。
《近思录》为朱熹和吕祖谦合著,辑录所谓“北宋五子”——周敦颐、程颢、程颐、邵雍、张载——的学问精义,其编排依朱、吕的理学思想体系,算是尽括了源于周敦颐的程朱一脉的理学学术主体。
程朱为倭仁所宗,宋版《近思录》,开卷即闻先贤呼吸,老先生怎么能够不激动?
倭仁张了张嘴,到底没有说出“不要”的话来。
关卓凡又随便聊了几句,便说“天色已晚,不便再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