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归是要听六爷的意旨,若论我的一点小见识么……”宝鋆在恭王面前,说话没有什么顾忌,“前些日子,他不是才跟六爷闹了一阵子纠纷?虽然不曾破了脸,从前的情分到底淡了。依我看,咱们不必去害他,也不必去助他,两不相帮也就是了,全当没有这一回事。”
宝鋆所说的这个“他”,自然指的是关卓凡。恭王听了,沉思片刻,脸色渐渐转为郑重,把手里的狮子球向桌上一放,坐直了身子,双手将膝上的袍褂掸了掸,这才开口。
“本朝开国以来,即有祖制,禁绝太监干政。圣祖、世宗、高宗三朝,凡一百三十四年,太监敢有一句话论及时事,更是立诛不赦。我跟关逸轩的纠纷,乃是私争,现在宦官乱政,乃是国事!一个猪狗不如的阉人,希图中饱,就敢构陷国家大臣?”恭王说到这里,已是声色俱厉,“这个小安子,死有余辜!”
恭王的一席话,让宝鋆先是愕然,继而感叹不已——这样的气度,当得起国家亲王这几个字。
感叹过后,就要办事了。按照恭王的意思,这个小安子跋扈已久,非得找个人,狠狠参他一本不可。这不仅是基于大义,而且亦有一层很微妙的含义在里面——安德海表露了拉拢恭王一系的意思,反而逼得恭王这边不能不上这一道弹章,明明白白地划清界限,不管将来结果怎么样,都先替自己立稳地步。
这当然是安德海弄巧成拙的地方,不过参归参,参到哪一步,是大有学问的事情。
“六爷,有句话,我不能不说,”宝鋆直率地提了一个看法,“打狗还要看主人面。”
这句话的意思,大家都可以意会。安德海毕竟是慈禧太后的人,如果话说得没有分寸,伤及太后的面子,会过犹不及。
“话还是要说透,不过可以不必指名道姓。”恭王说道,“西边儿是聪明人,让她能听懂就成。”
“那得找个好文笔。”宝鋆思索着说。
“要说好文笔,我看你那个门生,林铁山,就挺合适的。”
林铁山是都察院的御史,亦是恭系的一支健笔,不大喜欢做四平八稳的文章,最喜搏击,号称“铁汉”。由他来出这篇弹章,果然是合适的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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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鋆回到自己府里,先叫账房去查一查,年下致送节敬的单子上,给林铁山的那一份是多少。
林铁山那一科会试的总裁是宝鋆,因此算是正正经经的老师。宝鋆的手面儿阔,一年三节,照例都有关照,把他当做笼在袖中的一个人才。等到账房查了来,说是一百二十两,宝鋆想了想,另有吩咐。
“一样的数,再封一份,另外到茶库里挑四罐好的,一并让人送到他府上去。”
吩咐完了,才把身上的公服换了皮袍子,等着林铁山上门道谢。
朝廷官员的交往,各以渊源,引为不同的圈子,而“三大谊”之中,师生之谊名列纲常,是最为重要的。林铁山见老师忽然又有厚赐,当然不敢怠慢,立即放下一切事情,过府前来拜谢。
往常这样的情形,都是老师有什么文字之役需要自己代劳的,或是捉刀写文章,或是代为阅卷,于是请安寒暄过后,林铁山便恭恭敬敬地请示,看宝鋆有什么差遣。
“不忙,”宝鋆微笑道,“这个年过的可还好啊?”
“托赖老师的关照,哪有不好的道理。”
“嗯嗯,平日里,都在忙些什么?”
“还是在做后汉书的补注,自己的那本集子,也做了大半。等到全好了,还要请老师校稿。”
“好!好得很!”宝鋆夸奖道,“身在柏台,依然能够潜心向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