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湖,原醇郡王府,目下,外头都这么叫——“七爷府”。
“门上”匆匆赶到了上房。
“回福晋,”“门上”的说话有点儿喘,“宫里边儿……来人了!”
七福晋——原醇王福晋,正在绣一个花样子,闻言浑身一震,手指头被针尖儿扎了一下,她顾不上疼痛,也顾不上查看有没有流血,颤声问道:“是,是……”
这是接到那道谕旨之后,宫里边儿第一次来人。
“是钟粹宫的孟总管——”“门上”说道,“呃,他说,他不是来传旨的,就是过来给福晋递个信儿。”
“啊……”七福晋的心,微微的往下放了一放,“快请,快请!”
奕譞放回来的第二天,自己就叫人去探钟粹宫的口气,说是要“进宫谢恩”,钟粹宫一直没有回复,孟敬忠此行,是为了这个事儿吗?
她放下针黹,站起身来,拢了拢头发,整了整衣裳。
孟敬忠进来了,极利落的请了一个“双安”:“奴才给七福晋请安!”
七福晋满脸堆笑,上身微微前倾,伸出右手,做出了一个“虚扶”的动作:“孟总管快请起,这个礼,我可受不起!”
在此之前,这个话,她从来没有对任何一个太监说过;这个举动,也从来没有对任何一个太监做过。
孟敬忠愣了一愣,说道:“谢七福晋!”
站起身来,也堆出了满脸的笑容:“七福晋这是说哪里话来?奴才替七福晋行礼,那不是天经地义?这上边儿,奴才若有一丁半点儿的马虎,就算七福晋大人大量不计较,奴才自个儿,虽然愚笨,到底也是有天良的,唉,愧也愧死了!”
“话不是这么说,”七福晋微笑说道,“你是母后皇太后的人,我尊其上、敬其下,应当应分!以后,孟总管到我这儿来,可不许再这么客气了。”
“哎哟,这个,”孟敬忠赔笑说道,“奴才可无论如何不敢奉命!”
微微一顿,“不提母后皇太后还好,既提了母后皇太后——唉,如果叫主子晓得了我在七福晋面前放肆,一定二话不说,先赏一顿板子,然后赶出宫去的!”
又顿了顿,“还有,您还是叫我‘老孟’吧,什么‘总管’不‘总管’的,奴才是什么草料?哪儿当得起呀?没的折了奴才的阳寿!”
七福晋微微一笑,没搭他这个话头,说道:“孟总管快请坐吧!——来人,上茶,赶紧的!”
“嗐!”孟敬忠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那——谢七福晋赐座了!”
上了茶,孟敬忠端起茶碗,轻轻的抿了一口,合上碗盖,放回案几之上,说道:“主子说……”
只说了三个字,七福晋就站了起来,微微低头,垂手而立。
孟敬忠也慌忙站了起来:“主子说过了,奴才这一趟的差使,不是传旨,就是递个话儿!呃,递个话儿!呃,这个……七福晋快请坐!快请坐!”
七福晋摇了摇头,说道:“不管是不是传旨,母后皇太后的吩咐,我都该肃立倾听的,不然就太不恭敬了!”
孟敬忠滞了一滞,颇有点儿手足无措,可是,见七福晋毫无坐下去的意思,只好说道:“主子说,她明儿个下午有空儿,如果七福晋也有空儿的话,就进宫陪她说说话吧!”
七福晋的身子,明显的颤了一颤,说话的声音,也有一点儿发抖了:“谢母后皇太后!母后皇太后许我进宫谢恩,我……”
说到这儿,眼中泛出泪花,哽住了。
孟敬忠是个太监,在七福晋面前,身份十分尴尬,无从劝解开慰,愈加的手足无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