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逃不过关卓凡的眼睛,他也不背折子了,说道:“下面儿的话,大致是说,本来呢,他的罪孽深重,是没有资格再就统绪大事发声的了,可是,寸心不尽,被朝廷置诸典刑之前,唯一的希翼,就是看到……嗯,荣安长公主继统践祚,自己在宗人府‘空房’内,向紫禁城遥遥匍匐舞拜,恭叩新君登基,然后,可以含笑伏于斧钺之下矣。”
慈禧不说话,臻首低垂,高耸的胸脯,微微起伏。
“待我看过了折子,”关卓凡缓缓说道,“恭亲王说,这个折子,虽然是他代朴庵拟的,但里头的……自然也是他自己的意思,他自个儿也要上折,嗯,这个,劝……荣安固伦长公主,早正大位,以副天下臣民之望。”
他真要劝进!
慈禧微微咬住了细白的牙齿,胸口的起伏,愈加急促了。
“我说,”关卓凡面无表情,“六哥的进止,我不敢置喙,不过,这个折子,既然是为朴庵代拟的,总要朴庵本人看过了,没有异议,署了名字,才作数的……”
顿了一顿,“嗯,要不要请旨,六哥亲自去宗人府走一趟,同朴庵……这个,嗯,打个招呼?”
乔张做致!你们两个,也不晓得,是不是早就经已套好了路数?
“恭亲王欢然说道,这样最好不过了——这个折子,原是要老七署名的。不过,我去看老七,似乎……不合规矩,我……不大好同‘上头’开这个口啊。”
“我说,自然是我和六哥两个,联衔上折,这一次,我僭越六哥了——我的名字,放在前头。”
慈禧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套路,都是套路!
“就这样,”关卓凡说道,“恭亲王去了趟宗人府,第二天,他自个儿的折子,他代朴庵拟的折子,就都递了上去。”
寝卧之内,一时无言。
慈禧不说话。
关卓凡也不说话了。
沉默。
沉默是有重量的,压在人的心头,愈来愈向下坠。
慈禧终于忍不住了。
“老六做事情,”她的话里,带着无可掩饰的讥讽,“还真是……出人意表啊!他这份儿,这份儿……嘿,以前,我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太后说的是,”关卓凡平静的说道,“臣也意外的很。”
意外?
慈禧心中,连连冷笑:这个事儿,就算不是你和他事先勾连好了,也是你一个套儿、一个套儿的布置了,等着他往里边儿伸脚呢!
你是……正中下怀!
“老六这一手……手面儿不小!”慈禧话中,讥讽的意味,更加重了,“我看,比你一次过赶三万神机营‘出旗’,也小不了多少!”
这个话,关卓凡就没法子接茬了,只好欠了欠身,说道:“臣……惶恐。”
慈禧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可是,憋屈的太难受了!不刺他几句,感觉就要……憋炸了!
过了好一会儿,花了好大的气力,抑制住了进一步讥刺关卓凡的欲望,缓缓说道:“如此一来,老七的命,算保住了!而且,我想……说不定,他的下场,比他五哥,还好那么一点儿?”
“呃……算是吧,”关卓凡说道,“朴庵的处分是‘革去一切爵职,回府读书思过,未奉明诏,跬步不许出府门’。”
微微一顿,“另,家产发回。”
“好,好……这个,如天之仁啊!”
说“如天之仁”四字的时候,慈禧是面带微笑的,可是,她的笑容和语气,怎么看,怎么听,都像是一种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