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章,读未三句,失声呀了一句,手中沾满墨汁的羊毫笔掉落在地。
另一名对录的官员,见对方这般神情,不由好笑,当下接过奏章来读之。这官员读了不过三分之一,额上汗如雨下,捧着奏章的双手竟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其余通政司的官员,见这两名官员的神情,连忙赶来读此奏章,结果各个面无血色。
当下一人起身厉喝。
“快,立即禀告司长,通参。”
“先不要发六科廊传抄。”
“此事不能压,也压不住。”
“那总要想想办法。”
“此奏章一上,不说林三元了,恐怕连我通政司,也一并遭殃。”
通政司众官员都是惊呼。有人侧目,有人惊惧,有人含泪。
“朝堂上要出大事了,这是要把天给捅个窟窿啊。”
“若非我有妻儿老小,吾当在此奏疏末附名!”
“慎言,你不要命了。”
“林三元,此乃以卵击石!”
“不,此敢为天下先!”
因一封奏章,通政司里,官员们乱成一片。
文渊阁中。
张四维坐在宽椅上,神情疲倦,以手指捏着眉心。
这一个月来,言官奏章交递攻讦,他左支右绌,实已是精疲力竭。
前一段其弟张四教来家信,说老父病重的消息。
张四维的父亲张允龄,当年用一辆小车,从山东河南买粮运粮兑盐引,换来了张家今日的基业
张四维听闻老父病重,念起了年少时进京赶考时,父弟在黄河渡口相送。
张四维坐在孤舟上,一别千里,谁料科举得意,中进士选翰林,父亲又与兵部尚书王崇古,内阁大学士马自强两家联姻,垄断整个山西的盐业,张家更进一步。
想起父亲对张家一生的贡献,张四维忍不住唏嘘。
若是张允龄真的病重,那么自己身为首辅要返回守制,按律制需二十七个月。不去不行,张四维没有张居正这么大的胆子,敢于夺情。
若张四维自己这一去,这首辅当由申时行来替补。
申时行是个敦厚之人,任首辅后不会清算自己。何况自己任首辅日浅,也没什么把柄好让人抓,退下去正好将这烂摊子丢给申时行。自己没有张居正,以身当国的气魄,所以首辅这位子就烫屁股。
想到这里,张四维仰头望着窗外朱红色的宫墙,然后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相爷,相爷,出大事了!”董中书一脸惊慌地进入值房。
张四维厌倦地道:“何事?”
董中书牙齿轻颤道:“方才通政使倪万光,送来这一奏章抄本,是由林延潮所递。”
张四维返身道:“什么?”
董中书将奏章递给张四维。
连张四维这等城府深沉,喜怒不形于色之辈,见了这封奏章后,当堂吸了一口凉气。
张四维将奏章用手压案上急声道:“立即命倪万光扣下此奏章,不可递于圣上,太后!”
“晚了,林延潮在通政司投完奏章,回头又去会极门又递一本,此时奏章已在文书房了。”
“什么,”张四维顿觉山岳压在身上,他踱步细思了一阵道:“林延潮,这是要拉我与申吴县下水啊!他怎敢肯定老夫会履行承诺,拟旨保他?”
董中书哼了一声道:“不错,相爷若不保他,这奏章一上,林延潮轻则下狱,重则流放充军。幸好,本朝已是许久没杀士大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