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义没有料到会在这一点上被林延潮驳倒。他以往与人辩经问难,却从没有碰到如林延潮,这样善于考据之人。
如林延潮这等考据派,你说得每一句话,对方都能寻其出处,再辩驳之,这样大家还能不能愉快的讲道理了?
可身为一名宿儒,身为国子监祭酒的周子义会没读过春秋繁露?
周子义一生皓首穷经,身为理学宗师,实践的就是非五经、孔孟之书不读,非濂、洛、关、闽之学不讲,故而得义理之精。董仲舒虽也是名家,可春秋繁露,却不在他读书之列。
所以周子义被林延潮论破,并非是败在了他的义理上。
一旁曾省吾,王篆都是不忿,周子义败得冤枉啊!
此非战之罪,若是林延潮在义理上,堂堂正正的驳倒周子义也就罢了,但是你却不来这一套,专门诡辩和考据上下功夫。
这是歪门邪道,我等不服!
见周子义处于下风,曾省吾,王篆本打算周子义单挑掉林延潮,但眼下就要群殴了。
单挑,就是你一个人挑我们一群;群殴,就是我们一群人殴你一个,两条路任你林延潮自选。
瞧!几位侍直经筵官已是在摩拳擦掌了。
曾省吾轻咳一声,发出了号令。居于王篆下首,一名四十余岁的官员,放下拢于袖中的双手,袖袍一拂,出班而来向天子道:“陛下,林中允之言,臣不能苟同!”
小皇帝此刻听得林延潮与周子义辩论正精彩,见有侍直经筵官员出班,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道:“爱卿请讲。”
“是,陛下。”
林延潮看去原来是吏部郎中朱裹,算是王篆的部属,听闻也是个擅辩之士。
朱裹走到了林延潮面前停下:“林中允之言,非真儒之见,先圣所言内圣外王,内圣,道也,理也,体也;外王,器也,气也,用也。”
“老子有云,仆散则为器。自古以来,器不离道,道不离器,汝弃内圣而言外王,乃离道而言器,不异于捐本逐末。这三尺孩童都能知之的道理,难道林中允不知,如此可为真儒邪?”
朱裹的话,在场凡学易学,玄学,理学的官员都是交口称赞。
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
这道与器之说出自易经,道无形,形而上,器有形,形而下。
老子说,仆(道)散则为器,也就是道在器先。
理学也认为,气化为道,理在气先。
朱裹用三派学说,来说道在器先,内圣先于外王。内圣是本,外王是末,林延潮离了内圣而言外王,就是离道而言器,本末倒置!
这几句话着实厉害,道器之论,早有定说,林延潮要在这个时代驳倒道在器先,几乎不可能。
王篆见朱裹出马,极为淡定地笑了笑,然后帮腔道:“此言得理宏正,非只知诡辩之人可以应之。”
林延潮听说朱裹精通易经,算是这里面除了周子义外,最大的敌手,今日三言两句不驳倒他,下面的人上来车轮战,自己不是疲于奔命。于是林延潮作揖道:“朱郎中真不愧易学方家,道在器先,此乃老子,朱子之见,吾不敢驳之。”
听林延潮这么说,曾省吾,王篆都是点点头,你终于知道错了吧,肯服软就好了,不过服软没有,咱群殴,就算你趴下,还要使劲踹你。但曾省吾,王篆以下还没出场经筵官却满脸焦急,林延潮怎么这就被驳倒了,他们还未出场呢,不能一展身手真是可惜。
这时林延潮笑了笑道:“朱郎中,汝说道形而上,那敢问道为何物?如何明道?汝又并非道,焉能知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