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玉隔着狭长的过道唤了声晋校长,那声音是脆而单薄的,像似做糖人的糖衣,经不得一丝风吹草动,仿佛还带着几分惊疑和惶恐,那声音一经出口,便被这过道里的寒风吹得七零八碎,飘飘摇摇不知所踪了。
晋誉凝望她一眼,并无回应,竟兀自转了身,下楼去了。
秦玉心里一阵恍惚不定,半年了,自从自己来到这青山学院,晋誉就这样不远不近、不冷不热地护在自己身边,没有靠近一步,也不曾远离一天,仿佛像个守护神一般出现在自己的生命里,因为有足够的空间,所以这样若即若离的感觉并不令人感到粘腻和冒犯,既不令人期待,也并不令人厌弃,她无法形容内心里的感受。既然琢磨不透,秦玉索性也不再去想它,径自抱着讲稿也摸黑下楼去了。
也许很多感情便是如此的,秋寒春暖无声色,不知不觉已入骨,其中滋味,谁又曾细细品读过呢?夜里的寒风使足了劲歇斯底里狂刮一夜,到第二天时,仿佛那气力也耗尽了。
当冬日里泛着青光的日头从天际升起来时,风却安静了,树也安静了,地面上结了薄薄一层冰,细细的裂纹在地面上纵横交错无限延续着,空气里尽是不动声色的凉意,一颗心仿佛突然被浸入凉水里,清冽而透彻。
周末的清晨总是安宁静谧的,秦玉裹着被子坐在床头看了阵子书,伸手取水杯时,不小心触碰到晋誉送给自己的那个录音机,她不自觉悄悄打开来,在静谧里细细体味录音机里发出的声音,满足,悸动,泪流满面。
如此循环听了几遍,她才悄悄关了,突然想起边城疗养院的蓉姐来,也许她该去看看她,顺便用李遇传授的按摩手法帮她按摩推拿一番。
已经沦为植物人的蓉姐,此时早已是两耳不闻窗外事,静静躺病床数年,对这世界发生的一切早就一无所知了。想早年她生着怎样一颗不能输于人的要强的心,更甚要将这份要强加之于晋誉的身上,一度把不输气节的晋誉逼到几近崩溃,这还不行,她心中那股子力量是何等澎湃激昂,势不可挡呢,以至于她对失望透顶的晋誉判了死刑,彻底和他一拍两散。也许命中注定她这份心气是终不得成全的,就在她刚刚脱身于她认为百无一用的晋誉,和他办完了离婚手续从民政局出来后不久,却不幸发生了车祸,这一撞就把她撞成了植物人,那一刻,生活中的一切都戛然而止了,连同戛然而止的还有她心比天高的梦想。
出人意料的是,遭遇离异的晋誉并未抛弃结发之妻蓉姐,他从未责怪蓉姐不安分的性情,甚至自责是因为自己无能为力,未达成蓉姐心愿,才致使蓉姐遭遇如此横祸。
晋誉倾尽所有积蓄,在石宽厚的帮助下,将蓉姐送进边城疗养院,之后便时常前来探望,坐在她身旁说说过去的事情,祈求蓉姐有一天能够苏醒过来。他是怎样一个仁义君子,以至于用这份仁义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以他的仁义,蓉姐若从此不再醒来,他可能一生都不能原谅自己。
只是,晋誉至今不知,蓉姐从天而降之祸事却是有意而为之的阴谋,然而这世上有永久瞒下的事吗?怕是没有的,再阴的天也终究有云开雾散之时,只是尚需时日而已。
秦玉这样料定了,便速速起了床,洗漱一番,锁了宿舍的门,穿过青山学院的田野,搭公车向边城疗养院而来。
车在山脚下停靠下来,秦玉下了车,凭着模糊的记忆,沿着山脚下的土路,绕过山下一方泥塘,向边城疗养院走去。
在路上,她远眺山色,近看池塘,踌躇而行,只见远处山峦枯瘦,山上裸露着干枯的石块和失去血色的青白色土壤,枯树枝在山腰间瑟瑟发抖,整座山是那样毫无遮拦,毫无掩护,赤裸裸地矗立着,仿佛一个坐在寒风中无家可归又衣不蔽体的被遗弃的老人一般,近处的池塘里也结了冰,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