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臣相处太久,彼此之间已经有了默契。仅仅数句对话之中,始皇帝已经知道了李斯的言外之意——纵以他李斯的才能,整理变更秦法,也要五年之久。
五年之久……以现下的状况,如果还要拖延五年,那恐怕六国余孽真要借着民怨春风复生,难以遏制了。
但天下还能有比李斯更精通变法的人么?没有了。
始皇帝移开了目光。不仅是因为心中那一点怜才之意,更因为说不出的疑惑。如果以天幕所言,那么刘邦所创立的汉朝,在制度上应当与大秦相差无几,什么“复制粘贴”、“一脉相承”。那么如此相似的制度下,这老流氓又是怎么做到宽省刑罚、清静无为的?
要想在不更改秦制根本的前提下替换秦法,这可是匪夷所思的大工程,老流氓有这个本事么?
或许是感受到了始皇帝疑虑的神色,老流氓摊手谄笑:
“老哥,咱对秦法可是一窍不通……”
——这是自然的。秦法繁琐而又严密,即使皇子也要以吏为师,学习数年之后才能精通。老流氓一直与六国游士厮混,当然不可能了解这样精密的东西。
始皇帝淡淡道:“商君、应侯都曾为秦国谋划变法,身尊位显,裂地封侯。你若能献上良策,即使不愿受封侯之赏,朕也可以答允你一件事。”
他指一指上方:“便令苍天为见证。”
在天幕堂而皇之显现人间的时刻,指天发誓无疑是决计不可反悔的约定。刘邦啧啧出声,显然大为心动。
迟疑片刻之后,他咂巴咂巴嘴唇:
“那咱只能班门弄斧了。其实吧,老哥,你要放宽刑罚,也不用急着变更秦律,那实在也太费事了。”
李斯猛然抬头,神色立变:
“陛下,枉法为天下之大害!如若无视秦律,随意宽免罪人,恐怕百姓将无所措手足了!”
——如果漠视秦法肆意宽纵,那还不如一拍脑门乱改一气,至少还算有法可依!
刘邦又咂了咂嘴,发出了极为不耐的声音:
“你看你,你看你。咱说了要无视秦律么?咱说了要枉法么?咱这大秦宗亲,也不能任你随意侮蔑……老哥,咱曾听郡里的吏掾提过,说若是耕战得力有了爵位,是可以赎免罪过的,不知是也不是?”
李斯听到“大秦宗亲”四字,两眼登时瞪得溜圆;始皇帝则浑然不以为意,只道:
“这是商君励民、强国的法度,大秦上下行之已有百年。”
老流氓喔喔点头,也不知是否听懂了商君书中的微言大义。但心中猜想得证,他立刻愉快的提出了自己的构想:
“既然如此,老哥给全天下的人都赏赐一个爵位,不就成了?”
听到此言,不唯李斯眼珠凸起,就连叔孙通都大吃一惊,险些将手中毛笔甩到脸上——他们读了这么多圣贤经传、古书典籍,还从没见过这样的套路!
给天下人赐爵?
这爵位不成了烂大街的下流货了么?
李斯深信法家严明赏罚的理论,一时之间更是大受刺激,几近气急败坏:
“荒谬!妄论!爵位是国家之名器,君主赏善罚恶的信物,怎么可以随便予人!昔日晋文公滥施名爵,封赐无数,才有三家分晋之惨祸;楚国方圆千里,万乘之国,正因赏罚不清,臣下离心,才会覆灭于反掌之间。殷鉴不远,岂可不察?荒唐,荒唐!”
慷慨激昂说到此处,也许是进殿以来被这老流氓刺激得太甚,李斯心力交瘁,终于忍耐不住,伏地大声喘咳,一张脸憋得通红。
刘邦静静看着李丞相破防,良久之后才慢慢开口:
“咱说,赏赐的也就是上造、公士一类鸡眼大小的爵位嘛,李丞相何必这么吝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