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安静了很久很久, 久到我几乎要以为,对面的男人是铁了心地打算继续沉默下去。
说没有一点挫败感是假的。虽然我也知道,想要撼动他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我以为, 这份感情至少可以让他稍微有一点动容。
——或许是我自作多情了, 或许是我果然还不够了解这些武器的真正效用, 但没关系,这只是第一次, 来日方长。
我这样安慰着自己。
我决定暂时撤退, 在我站起身,准备收拾掉用过的餐具的时候, 耳边忽然传来了一句很轻的声音。
他说:“对不起。”
*
诸伏景光永远都不会忘记自己在组织里的第一个任务。
目标是一个看上去很普通的程序员,有一个七岁的儿子和一个两岁的女儿。为了让孩子们过得更好一点儿, 他在工作之余时常去论坛接一点私活,也因此和组织搭上了线。
那个男人很快就察觉到了那个高额悬赏的任务不对劲, 他感觉到了恐慌,所以他带着家人, 从美国逃到了日本。
瞄准镜里的男人脸上还带着幸福又轻松的笑, 他以为自己终于逃出生天,以为自己可以在这片陌生的土地开启崭新的人生。扣下扳机, 那个男人的一切就都会成为泡影。
可他别无选择。
他强迫自己别去听那些哭声, 他强迫自己别去看那些人崩溃又绝望的表情,他强迫自己别去看眼前, 别去看脚下的泥沼, 因为卧底这份工作,是为了未来而存在的。
为了那个遥远到看不见的未来,他已经犯过太多的错。
他知道这是错。
*
他学会了沉默, 在痛苦面前,在绝望面前,在死亡面前,沉默。
沉默改变不了任何已经确定了的结果。
沉默只是为了不让绝望更绝望。
不去看,不去听,不去想,只要达到最初的目的就足够了。
——可他看得到也听得到。
他像是被生生分裂成了两半,一半坚守着自己的职责,剩下的一半,或许是他被迫挤压在狭小空间里不见天日的,是真实的“自我”。
那些善良与天真,那些顾虑与怯懦,那些悲喜,那些在灵魂里叫嚣的声音,那些真实而又自私的渴望,一遍又一遍,他将它们扭曲着藏在那里。
不去看,不去想,不去触碰。
*
诸伏景光曾经一次又一次地做过同一个梦,梦里的自己又回到了那个让人窒息的高楼上,视野被狙击镜里的画面填充,准星中间的那张脸,最开始是那个笑着的金发男人,可他看着看着,就变成了那个小姑娘。
她仰着头,鲜活地对着他笑着。
不要。不可以。
他一次又一次地想要阻止,但却无法操控身体,于是一次又一次地扣下扳机,一次又一次地在那样的梦境当中惊醒。
他决不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
哪怕用最激烈的手段也一定要阻断一切可能性。
他知道这很自私,他知道这不是为了保护,他只是害怕她消失,只是为了让他自己不要陷入那样惊恐的绝望。
这不是她的愿望,是他的,扭曲的,不自然的愿望。
她会厌弃他,会恨他。她应该那样。
他在自己和她中间竖起了一道屏障,不去看她,不去听她,不去想她。
这样就可以了,这样就够了,这样就能做到了。
——可为什么会这样呢?
他怎么也没想到,她会越过那道屏障,绕过所有阻碍与迷雾,就那么不讲道理地来到他面前。
来到那扇被他关上了很多年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