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扬州最近的盐场就在大丰刘庄盐场。
今儿一大早, 耀眼的红日从海平面跃升了起来,照亮了刘庄盐场上垒起的一个个灶房,灶户刘芦根习惯性地在波涛潮声中醒来, 他弯腰钻出热且憋闷的灶房, 像往常那样打着哈欠走进广阔的滩涂上那茂密的盐篙草荡里撒尿。
他是实打实的刘庄人,靠海吃海、靠水吃水, 刘庄人世代都是灶户,这地方有绵长无际的海岸线,黄海波涛汹涌,带来的泥沙随着浪潮沉淀在刘庄, 形成一片大海滩。
刘芦根痛快地撒了一泡尿, 随手摸出腰间的镰刀,顺手就在篙草荡里砍了起来,他们就地取材, 大多用这篙草杆子当燃料煎盐, 这地方的篙草有獐毛草、白茅草, 杆子高又长得快, 还有些矮杆的杂草, 刘芦根也认不全是什么玩意, 反正这些东西比用柴火省得多, 他昨个砍的都已经烧完了,今儿自然又得砍上。
零星的,周围也有不少灶户起了身, 睡眼惺忪地和他打招呼, 那密密的篙草荡很快就被他们成片成片地砍倒,这些草生得比他们人都高,他们就像蚂蚁一般, 来来回回搬运着比自己身形要大得多的篙草,直到每个灶房顶上都压满了厚厚一堆篙草——涨潮时会弄湿这些篙草,所以他们只能堆在屋顶上。
反正灶房也矮,爬上去取用很方便。
等到太阳悬在海面上空,刘庄盐场已经四处烟火弥漫,熏得人几乎都睁不开眼,连滩涂上还随风摇摆的篙草都似乎被这些烟气熏红了,腥涩的海风里也浸透着浓浓的咸苦味儿。
盐课司的巡役则穿着皂色无纹的吏服、腰里别着鞭子,分散在灶房周围来回巡查,有些还站在海边嶙峋的大岩石或是潮墩上,像搜寻猎物的鹰隼一般,居高临下地监视着盐场上的一切动态。
除了这些人,还有早早就驾着运盐商船、车马到盐场附近等候收盐的商贩,刘庄盐场里的盐一共分成三块地,承包给了三个不同的盐商运送、售卖,其中有一个便是给太子爷献了园林的黄商,另外两个也是徽商,是歙县的汪商、许商,商人逐利也抱团,一般一个盐场里不会出现不同籍贯混杂的情况,不然也不利于“总商”这种地区总代理商的协调。
但今儿总是有些不同的,刘芦根搬完最后一垛篙草,就发现盐场外头来了一群奇怪的外人。
刘芦根站在自家灶房前,探头探脑地瞧着。
他们大多生得白白胖胖,却穿着破破烂烂的粗布衣裳,哭丧着脸,好像浑身爬满虱子似的,东扯一下袖子,西拉一下衣角,别别扭扭地跟着个器宇轩昂的年轻人走进了盐场。
刘芦根发现随着他们靠近,看守盐场的巡役本来凶神恶煞要去驱逐他们,谁知在看到其中一个胖子的脸以后,又吓得跪了下去,然后毕恭毕敬把人请进来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
扬州巡抚,盐课司大使、副使,盐引批验使、副使,巡盐缉私御史上下约莫有十几个官员也很想问这个问题——太子爷这是闹的哪一出啊?
程婉蕴也乔装成了男人,贴了胡子、画了浓眉,带了个小瓜皮帽,前胸用裹胸布狠狠勒了有三四圈,穿上大一号的长袍马褂,混在太子爷身边扈从里头,也看不大出来,就是一群亲兵、侍卫里头,她就成了身高洼地,显得人特别矮。
后来太子爷似乎不想让她在人堆里混着,还把她提溜到身边了。
她可以不来的,但知道太子爷要收拾这些官员,她实在心痒痒,想跟着过来瞧个热闹,而且反正在外面,只要太子爷不发话,没人管得着她,于是她只是软磨硬泡了一会儿,就开开心心在屋子里画男妆了。
刘庄盐场的三个盐商也跟来了,他们实际上并没有真的压迫这些灶丁,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个受害者,虽然抬高盐价是不对,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