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婉蕴因渐渐到了孕晚期, 起夜频繁,今晚起来时,就发觉外间似有一盏孤灯亮着, 她下意识看了眼窗子外头的天, 还漆黑如墨。
再一摸身侧,被衾冰凉, 太子爷不在。
她便趿了睡鞋,寻着那一点黑夜里的光而去,转过藤编的落地屏风,她脚底就踩到了一团满是墨迹的纸,再抬眼望去,便是满地落纸, 全是笔墨凌厉、金勾银画如刀戟的字。
太子爷趴在凌乱的桌案上,枕着胳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笔杆。
程婉蕴费劲地撑着腰侧,弯腰拾起一页纸,上头正是她曾经对太子爷说的那句:“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 只是这次太子爷的字却不似平日的温而尔雅, 而是充斥着愤懑、发泄与郁郁。
他就像个满腹心事不能说的人, 压力已经爆棚了,夜里睡不着,却还是会不想吵醒枕边人, 于是只能这样一遍一遍自我暗示, 祈望用这些字字句句重新拼凑重塑自己的骨骼血肉。
程婉蕴不由担忧地望着太子爷睡得并不安稳的睡颜,照太子爷半夜起来写字的精神状态,她真有点担心太子快要抑郁了……
如今已经是康熙四十年了, 当初她进宫时还想着,至少还能躺二十多年呢!如今却一眨眼就过去了十二年了……呜,原来咸鱼的日子也过得那么快嘛!简直怀疑老天爷给她开倍速了!
不过……外头究竟是怎样的局势了呢?她是不是也该提前做些准备了?
比如被圈以后该怎么保障良好的生活水平。她记得历史上一废太子时康熙这心狠的爹居然让和太子斗得狗脑子都要打出来的直郡王看守废太子,这货各种小动作差点没把太子折磨死,幸好后来他犯蠢直接在康熙面前请求由他“替父分忧”诛杀废太子,一下就让康熙警醒了过来。
直郡王也被康熙手起刀落飞快送去圈禁之后,太子爷二废后的圈禁生活质量才有所提升。程婉蕴记得一废二废中间好像也没隔多长时间。
所以被圈之后,必然要过一段苦日子。程婉蕴不由琢磨着,她要不要偷偷去咸安宫埋一点金银财宝?但要是被太子爷知道了可怎么解释啊?这风险有点大,如今四妃执掌宫权,离开了毓庆宫,无疑就落在了四妃的监视之下,不如还是悄悄在太监里头下下功夫,或许那时候就得靠着他们这些不被看重的微贱之人蜉蝣撼大树了。
程婉蕴想着返回屋子里取下一件披风,轻轻盖在太子爷身上,却在触碰到他的那一刹那,他浑身却不受控制地剧烈抖动了一下。
好似被投入火中,又好似身中刀剑,是痛到极致妄图将身子蜷缩在一起的样子。
下一刻,太子爷便剧烈喘息着惊醒了过来,他好似还沉浸在另一个世界,茫然又悲伤地对上了她呆呆的眼睛。
随后,他睁着通红的眼,带着几分惊痛与难以置信望着她,双眼里那从梦中带回的、一直蓄在眼眶里摇摇欲坠的泪,终于滴落下来。
程婉蕴心头一痛,下意识就伸手想为他拭泪,却被太子爷一把捉住,紧紧握住了手腕,他把她拉下来,张臂抱在了怀里。
这时的他才好像重新学会了呼吸,长长出了一口气,随即将头委屈地靠在了她肩头,他好像一只被丢弃的小狗一般,将湿漉漉的眼泪都蹭到了她的肩颈之上。
程婉蕴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二爷可是叫梦魇着啦?不怕哦,梦都是反的。”
已经渐渐缓过来的胤礽在听到这一句话以后,又禁不住眼眶一酸,他将脸埋进她肩头。
他又做梦了。
又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是阿婉走了以后,他一个人在那高墙之中的日子,原来他还熬了那么多年,为了她临终前留给他的一句话,咬着牙撑过年年岁岁。
可是,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