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朝灵位磕了个头:“是儿子不孝……”
到了三更天,外头轮值的侍卫换班了。其中一位,径直往灵堂而来,“踏、踏”的脚步声响起,他摘下头戴,赫然是步军统领隆科多。
八爷的神色丝毫不意外:“佟大人来了。”
隆科多眉眼阴鸷,问他:“下一步怎么做?”
八爷吐出两个字:“弘皙。”
……
弘皙。隆科多愣了一瞬,太子庶长子,当今皇长孙,自开蒙始,就被皇上养育宫中,若太子成功登基,弘皙就是下一任帝王的不二人选。
隆科多咧嘴一笑:“明白了。”
七天后,京城一家偏僻的酒楼,弘皙毫无滋味地品着美酒。
江南风波的影响十分恶劣,八贝勒受了罚,太子如何会安然无事?等良妃停了灵,皇上像是终于想起了太子,腾出手来收拾储君。
詹事府被裁撤了大半,遑论暗处的惩治,自二立以来,太子本就不多的权力又缩了水,和空架子也没什么区别了。弘皙越想越是痛苦,即便解了禁足,心里也是一片空茫,他闷头出了宫,这才发现无处可去。
何其可笑。从万千宠爱到跌落尘土,往后,许还要给四叔低头,他这个空有名号的皇长孙,不外如是!
想起从前被康熙带在身边的日子,弘皙握紧双拳,喝得双眼通红,心头怨意滋生。他想不通阿玛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日子过得好好的,偏要惹怒汗玛法,为什么要对啃着他血肉崛起的四叔态度和善?
在他没有注意到的地方,酒楼慢慢清了场。陌生又熟悉的脸显现,他眯起了眼:“步军统领,隆科多!”
隆科多朝他行礼:“皇长孙殿下。”
久违的称呼了。弘皙冷眼看他,并不应答,隆科多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坐在一旁,忽然开口:“明有朱元璋传位于长孙朱允炆,这立长孙为储,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弘皙头皮一紧,连呼吸都变沉了,转眼,飞快地冷笑起来:“我说佟大人为何出现,原来是做了哪位叔叔的说客。怎么,见我辈分小好忽悠,就把我当幼童诓骗?”
隆科多摇头:“奴才是受八贝勒所托。”
弘皙站了起来,怒道:“八贝勒?好啊,原来你早就与他狼狈为奸!曹家的事,八叔恨我阿玛还来不及,能安什么好心?这不是把我当幼童,而是当猪狗!”
隆科多任由他斥责而不辩驳,在弘皙说出“我这就入宫禀报汗玛法”的时候,悠悠说道:“皇长孙尽管前去。奴才已经失了圣心,叫整个佟家蒙羞,唯一值得称道的,也只有身上这个官职。八爷更是没什么好失去的了,如今境况,除了没有被圈,与直郡王又有什么区别呢?”
弘皙冷笑道:“巧言令色……”
隆科多:“良妃逝后,八爷高烧不退,哀恸至极,大夫说于寿数有碍,命长不了。”
他神色笃定:“殿下若不信,尽可遣人探听。”
“至于四爷,奴才也不怕告诉您,在转投八爷之前,奴才曾想着投靠雍亲王。但奴才看轻了他的刻薄寡恩,对朝廷有功的老臣,他不念旧情,手段酷烈……”隆科多轻声说道,“等他登上大位,殿下这个曾被圣上倾力抚养,被天下人视作下一位储君的存在,又会是什么下场?”
弘皙忽然不说话了。
隆科多所言,恰恰掐中了他最深最恐惧的地方,这不是耸人听闻,而是真真切切可能发生的事!
他浑身颤抖起来,从皇位唾手可得,到对人俯首称臣,那样的日子谁受得了?阿玛受得了,可他不能,他才二十啊,不想终生的时光蹉跎在看守皇陵,或是囚禁高墙之中,他怕,怕极了,夜里都睡不着一个安稳觉。
弘皙踉跄着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