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泽住进去了,小老头儿不在乎这个,他甚至恪守礼仪,连帝姬睡过的床榻都不用,自己展开一张行军榻,凑合睡在四面掉漆的偏房里。
现在他也在这个漏风的小屋里,一边写着文书,一边听长子宗颖向他汇报军中之事。
“爹爹若领军南下,须得自榆社翻山,过襄垣,最后才到磁城,”宗颖说,“路途艰险,儿算来总须三万石粮草才够路上吃用。”
“你从军中选二百老兵,再加两千后至此的兵卒就是,”宗泽说,“我不带那许多。”
这个三十岁出头的老实青年大脑短路了一下。
“爹爹要留其余将士于此守城?”
“朝廷既升你为兴元府通判,你正好领他们回去。”宗泽说。
宗颖一下子脸就白了,“真定中山被围,河北多溃兵流寇,爹爹如此行事,岂非自断一臂?”
宗泽写完了文书,平静地望着他的儿子,“你要五千灵应军皆随我去河北,你可问过他们了没有?”
这个问题,宗颖就答不出来了。
宗泽摸摸胡须,又问了一个问题,“小种相公军中,阵前讨赏之事,你听说了么?”
“这个,”宗颖说,“这个儿确有耳闻。”
老人点点头,“西军精锐能如此,灵应军如何不能?”
“灵应军军纪严明……”
“此皆帝姬之功,”宗泽忽然严肃起来,“我虽非戎马出身,却时时警惕,不能叫这支精兵毁在你我手上。”
士兵是有情绪的,他们每一个人都有不同的出身,不同的家庭,自然也就有了不同的性格,不同的愿望。
说来很神奇,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但大宋就一直没这么想过。
哪些人有荣誉感,哪些人没有荣誉感,他们的粮饷够他们的家人过什么生活,他们的旬休够不够他们回家过几天舒服日子,他们的奖金又能支撑他们走到哪一步。
好像没有人想过这些事,所有人都觉得只要按规矩给他们钱,他们就能按规矩办事。
再后来从皇帝到太监,再到将帅们又觉得即使他们这些贵人不按规矩办事,士兵们依旧会按规矩办事,比如说粮饷发一个月,不发一个月。理由五花八门,反正上面的人吃喝嫖赌样样要钱,样样只管克扣士兵的。
结果没想到,士兵们建立了新的规矩。
灵应军的钱,帝姬一直是自己节衣缩食也要发的,从不亏欠半点。
但这还不足够,灵应军离家这么久,尸山血海里滚了几个月,神经绷得紧紧的,手里却还握着大笔的犒赏。
经书是很好,但对着同袍的尸体,你让他们天天在营里念无量万寿帝君是念不出快乐的。
久而久之,这群信仰并不炽烈,却格外思乡的道士自然就要出门找地方宣泄,把钱宣泄光了,他们的士气也就跟着精光了。
粮食不多,不够这么多人去磁城。
河北不知道打成什么样,他也不能寄希望于在磁城征粮。
与其让这五千士兵,再加五千民夫一起饿着肚子赶路,不如给这些新兵一个榜样。
说到底还是太原没粮食,但宗泽不说。
这就成了一个小小的传奇。
晨光刚刚洒在太原城头,已经有妇人忙碌在田野上了。
她们心里被各种要做的事填得满满的,以至于在白鹿灵应宫的旗帜已经离得很近时,她们才察觉到。
“那些小道士要走了么?”这样的声音立刻在田野上传开。
“我还想请他们替翁姑做一场法事!”
“只要三斤粟米,不贵的呀!”
“他们怎么一群往南走,一群往东走的?那些往南走的人是要去哪?归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