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穿云晚上总是睡得很香的, 她年纪小,心思不像帝姬那样重,她骨子里又有一股执拗劲儿, 只要认准了就往前走,那是一点也不用为自己在敌营里待得安不安全脑袋是不是挂自己头上这些事烦心的。
她婶婶说, “这女娃子怎么生了个男儿脾气!”
她祖父就哈哈大笑, “什么话!我家的女娃就该这样天不怕地不怕!”
但有的人就睡得不香。
比如说白日里听了王道官那句“杜充坏!”,有棵太太回家就连忙同自己老公说了。
“真真的不得了, 天下有这样任性妄为的丫头!”她说,“杜帅听了去, 难道能饶她?!”
她老公听了就赶紧问, “她还说别的什么了?”
太太想了一会儿, “没说,她还说宋家的花好。”
“呸!”老公就骂, “你也没套她几句!”
太太就委屈,“我都吓死了!况且她也不肯多说呀!”
“就这么一句, 你让我怎么同杜帅交代?”老公说,“她总得细细讲出杜帅怎么坏, 我才好罗织罪名, 报给杜帅呀!”
太太低了头,一边在那揉自己身上新裁出来的丝绸衣服, 一边嘟囔。
“那么个小女道, 看着憨直, 偏有这样的心眼!”
虽然就这么一句, 但马屁精二五仔还是尽职尽责送进了杜帅耳朵里。
杜帅就皱眉,感觉听朝真帝姬身边小宫女的壁角很是丢人:“都是妇人之言,以后这种事不要同我讲了!”
而签判晚上听过夫人的转述后, 就说:“她倒是个精明又谨慎的!”
夫人一边摘耳环,一边就很迷茫,“我怎么听不出?”
“我叫你请她来,为的是什么?”
“试探她呀!”夫人说,“我原想着要委婉地……”
“她都听明白了,也告诉你们了,”签判说,“你要她在你们面前再说些什么?”
话虽这样说,但到了第二日签判来找王穿云时,流程还是又走了一遍——大概先生自有傲慢,觉得他们那套社交流程比太太的更文雅高明些,他开口就讲起了《高上神霄太上洞玄灵宝度人经》和南朝《度人经》的版本区别,那么哪一套才是真正的《灵宝无量度人上品妙经》,不知道仙长有什么见教呢?
这形而上学的一棒子当头打下来,直接就给小姑娘打晕了。
不过很快啊,她就找到了狡辩的办法:
“本朝自有玉清教主微妙道君在,修书之时岂是我等可以置喙的?签判以为呢?”
签判就瞠目结舌了,想不到这姑娘真不是修道的,更猜不到王穿云道经没学多明白,倒是整天看帝姬举起她爹名头砸人学了些噎人的本事。
“仙长说的是,”签判就很勉强地微笑,“在下此来除了请教道经上的典故之外,另有一问。”
“签判请说?”
签判摸摸他那保养得很好的小胡子,“自杜帅执掌大名府来,在下常因不忍见流民涂炭而受怯懦之讥,在下人微言轻,不足道,河北流民却是何辜?因此在下食不下咽,夜不安寝。唉,杜帅刚强,在下却只有神前礼敬这一个办法了。”
王穿云看了他一会儿。
“只有签判一个吗?”
签判就一愣,手没收住劲儿,硬生生薅下两根胡须,给他疼得一激灵。
他再看这个小女道,眼神就变了。
签判不得志,所以来讨好一下神霄宫,他家送过来了不少礼物,夫人来时送了一遍,他大清早跑来又送了一遍,含义就很明显了,想要这位王道官在帝姬那美言几句,将来是不是有机会回京呢?
但这个小女道说出来的话就很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