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崔舒若面前的, 赫然是如今风头正盛的魏成淮。
他依旧是初见时少年将军的模样,俊朗坚毅,朗声笑时神采飞扬, 唯独卸甲后, 改穿紫色方领圆袍, 腰佩蹀躞带, 系着饰以金银的鱼袋,将他得贵气十足。
魏成淮的确是勋贵之后, 可再如何贵气, 也还是能将他同建康放浪形骸的世家子们分辨出来。因为那些人没有磨砺过北地黄沙, 没在疆场浴血奋战, 堪比温室娇养的名贵花草,远不及魏成淮坚韧刚毅。
譬如亭子里高谈阔论的那些人若是发怒,人们惧怕的是他们身后的家族,是他们代表的权势,可脱离了这些,他们像是绵软无力的笑话。
魏成淮不同, 他即便是随意站着, 眉峰也自带凌厉,叫人不敢小觑。
崔舒若接过他手上的锦帕,打量了一番,唇角带笑,却又将帕子还给了他。
“窃以为当日贸然一别,再见时, 世子恐怕要怨怪于我。”崔舒若神情早已恢复如初,全然看不出哭过的样子,她明眸皓齿, 眉眼明霁。
魏成淮并没有追问她方才为什么落泪,从善如流的将锦帕收了起来,笑声朗朗,“你未曾骗我,有何可怨怪?”
他没有建康世家子固步自封的刻板规矩,反而有北地的爽快明朗,若是没有要欺瞒他的事情,相处起来简单愉快,有什么不必藏着掖着,更不用端庄自持,仿佛走的每一步都要用刻尺度量。
崔舒若感觉到了久违的轻松。
也是,故人相见,往往更有倾诉感。
崔舒若没有说话回应他,而是垂了垂眉眼,笑容渐淡。
洛阳确实被破了,而她现在是齐国公府的二娘子,圣人敕封的衡阳郡主,她也明了原身的身份,但不管是哪一种,都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会提前知道胡人想攻打洛阳。
所以崔舒若并不想提此事。
魏成淮并非没有眼色的人,他察觉出了崔舒若的情绪,也跟着望向亭子里的那些人。
他突然一笑,“崔玉郎名满建康,你莫非也是来瞧瞧他真容的吧?”
崔舒若没有直面回答,而是反问道:“近来,世子的名声不下崔玉郎,又得圣人重用,阖该志得意满,怎么也一人独行至此?”
他转移话头想搏她一笑,她也是在所有对他或吹捧恭维,或嫉恨阴阳的人外,唯一问出他心中憋闷的人。
两人的目光不期然撞上。
魏成淮眼里的笑意渐深,放声大笑道:“繁华富饶的建康城也不过如是,所有人都揣着明白装糊涂。胡人抢夺北地,中原满目疮痍,可整个建康的士族都在粉饰太平。
崔娘子,我着实不明白为何只有你一人问过我?
他们……”
魏成淮指向亭子的方向,又似乎指的是世家居所。他像是失望至极,不愿再提起。
崔舒若却可以想象他这几日的际遇,被一群人恭维,莫说王公贵胄,便是自诩清高的世家也争相将他邀为座上宾,圣上更是一再恩赏。
他们会将世上最珍稀的佳肴送到魏成淮面前,甚至是数之不尽的珍宝,只为了讨好这位手握兵权的世子和他身后的幽州军,也许还会让他像挑白菜一般挑女儿联姻。
可却不会有一人,心怀忧虑的问他,世子,你何时驱逐胡人?世子,你从北地而来,沿途可见民生安好乎?
有关胡人的一切,都变得讳莫如深。
似乎只要不提,就能当作没有这么一回事,忘记过往屈辱,更不会扯到圣上的肺管子。
不少人都不愿意出兵攻打北地,他们更喜欢定北王父子能陈兵驻守江外,成为建康的屏障。
可魏成淮亲眼见过沦陷的百姓是如何受胡人蹂躏啊,沿途的屋舍十室九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