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觉得,吵闹的噪音有意思,杨梅汤有意思,眼前的人,也挺有意思。
鸦鸦走后,赫连彻冷冽又孤独地活了许多年,直到今天,才陡然拨云见日,重新见到了这世界的美好。
乐无涯胆大包天地批评他:“牛嚼牡丹。”
赫连彻没有笑,没有怒,只是耐心又用心地望着乐无涯:“你喝你的。”
乐无涯的喝法是赫连彻最看不上的,磨叽又矫情,用雪白的小瓷勺子一勺勺往嘴边舀到,冰得他一张棱角分明的薄唇愈发殷红。
他想,若他是鸦鸦,摆出这般矫情作态,自己定要好好收拾他一顿。
赫连彻不动声色地发着牢骚,看他一口一口地将酸梅汤喝见了底,又看他一双眼睛转来转去,似是没喝够的样子,在心底叹了一声,伸手招呼小二:“再来一碗。”
乐无涯捧着碗,对着他笑眯眯。
这笑法也不是赫连彻所喜欢的,美则美矣,但有些贱兮兮的嫌疑,和小时候那个乖巧懂事的鸦鸦迥然不同。
但见他如此,赫连彻的心里说不出的熨帖舒服。
冰镇酸梅汤的凉气顺着他的血液慢慢游走,将他魁梧身躯里蠢蠢欲动的暴戾和躁动,一点一点地压制下去。
此时此刻,别无其他,唯余平和。
然而,下一瞬,红影一翻,一只面目狰狞的旱魃施施然在条凳另一端落座。
“喝的什么好东西?”项知是笑盈盈之余,声音里带着一点恨恨的咬牙切齿,“请我喝一碗?”
乐无涯抚掌笑道:“好,会账的人来了。”
项知是皮笑肉不笑:“几日不见,闻人兄的脸皮怎么又迎风见长了?”
乐无涯对这点评欣然笑纳,回敬道:“几日不见,七公子的喉咙怎么哑了?”
项知是:“……”
他本以为乐无涯会故意装傻,体贴地略过他那丢人的一夜。
他实在是高估此人的良心了。
他狠狠一磨牙:“……多谢闻人兄关怀。酒后伤风,乃至于此。”
乐无涯哦了一声:“那还请七公子多多保重自身,这酸梅汤还是别喝了。”
他冲小二一扬手,神采飞扬道:“小二!”
小二遥遥地应了一声:“在!”
“给这位公子端碗凉茶来,再去旁边药铺抓两根黄连泡里头,给公子好好养养嗓子。”
项知是:“……闻人约!”
乐无涯正色,转过头来:“在。”
项知是伸手抓住他的衣襟,把他拉到了自己的身前。
他一上手,才发现这衣服竟是自己置办下的,更是火气上涌。
他小声怒道:“你敢拿这事嘲笑我?”
乐无涯满脸无辜,用仅能他们二人听到的声音说:“我没有哇。我既没有说七公子难得酒醉,就被下官有幸遇见,也没说七公子如何抓着我倾诉心事,更没说过七公子扑在我怀里哭鼻子。明恪发誓,绝不会去外边胡说八道的,七公子大可安心。”
项知是:“……你威胁我?”
乐无涯笑嘻嘻地握住了他拢在自己胸前的手指:“没有啊,只要七公子肯买单,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项知是攥紧了乐无涯的衣襟,微微喘了两口气。
无论他如何抵赖,他已认定,眼前人便是他老师转世。
两世为人,乐无涯还是那个油嘴滑舌、下流无耻的老样子。
对上则是奴颜婢膝,对下则是颐指气使,对待学生,更是毫无正形,连吃带拿,根本不配为人师表。
他样样表现,分明都是项知是最不齿、最鄙薄的。
为何,为何偏偏要爱上自己的鄙夷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