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唯严常年摆着张神憎鬼厌的阎王脸孔,在闻人约跳下马车时,他勉强露出了一点客气的笑容。
他本打算笑一下,便立即收回。
七品小官,也就值得他敷衍片刻而已。
然而,当他借着日光、看见乐无涯的面孔时,这笑容就僵死在了脸上,再没舒展开。
乐无涯越走越近。
元唯严站在大太阳底下,一时间动弹不得。
有股寒气顺着他的脚后跟直往上蹿去。
这也怨不得元唯严。
毕竟,看着自己死在四年前、生前又没少唇枪舌战的同僚向自己走来,这样的冲击力实是非比寻常。
好在元唯严是上过战场的,亲手割下过海寇的耳朵,心性异常坚韧。
他心知,鬼魂决计没有在大太阳下行走的道理。
且他当年亲手杀了不少贼寇,染了满手血腥,从没见过一个敢化鬼的。
在他愣神间,乐无涯走到近旁,施施然地拱手行礼:“我便是闻人约,不知先生何人?”
“好说,元唯严。”
元唯严一张口,才觉出面上肌肉发酸,匆匆忙忙地收回了脸上的笑容。
乐无涯有些惊讶地一抬眼皮,旋即撩袍下拜:“下官参见龙虎将军。”
元唯严:“因长街之事,特来向闻人县令致歉。”
乐无涯直起身来,不卑不亢地整理了襟袍。
他开口说话时,语气既不惶恐,也不疑惑,更没有指明元将军应当携带他这不争气的儿子,进城往东去国子监乐怀瑾乐博士处致歉,而不是来找自己。
乐无涯问的是:“您是怎么知道我的?”
这一问之下,旁边站着的、作鹌鹑状的元子晋都被问愣了。
元唯严粗声粗气道:“犬子行为无状,大闹上京,惹出了这么一桩丢人现眼的大笑话,是我元唯严教子无方——”
乐无涯在心里哦了一声。
行了,后面的话不必听了。
老皇帝派他来的。
……
元唯严沉着一张老脸,也是有苦说不出。
那天,他这个没出息的二儿子借酒装疯、当街撒泼,好在当时天色未明,街上人丁寥落,他们的争执并未闹到人人皆知的地步。
尽管六皇子、七皇子派人押解着元子晋去顺天府投案,但顺天府尹总不能真把元唯严抓起来问罪,只能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硬着头皮居中调和。
——上京里官员家属私自使用官员公车的事情太多了,真要抓,既抓不过来,又得罪人。
事了之后,顺天府尹擦着冷汗,私下里递了个信儿给元唯严。
本来,以元唯严的性情,最多是请出家法,把二儿子抽上一顿鞭子,再押着他上门找六、七皇子送些礼、赔个罪,此事便能善了。
官场上的事,许多就是这么和和气气地敷衍了过去。
他万万没想到,皇上不知道从何处知道了这事,于昨日将他唤去,柔声细语把他训诫了一番,训出了他一头的大汗。
元唯严满心羞赧,在心底里把二儿子抽了个皮开肉绽鬼哭狼嚎。
说着说着,皇上温和地来了一句:“事呢,不算大事,问题就是你的儿子实在太不受教。那七品县令全是为了你好,你的儿子不仅胡搅蛮缠,还要仗势压人,亏得我家小六识大体,替人做了主,不然还不知道你那儿子还要闹到什么样不可收拾的地步呢。”
元唯严入殿之后,不知道自己点头说了几声“是”,听到此处,却是一顿。
他能混到从一品的地位,就注定了他不是头脑混沌的莽夫。
他脑中一个念头飞速闪过:……明明是元、乐两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