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耗传来的时候,姑母背着叔爷哭晕了数次。父女连心,哪怕姑母是刻意背着叔爷哭的,可叔爷哪能看不出来的呢。多方追问无果之后,叔爷干脆支开姑母,唤了下人前来问讯……”
“下人不敢欺瞒叔爷,只得将真相告知了叔爷。叔爷本来就在病中,听闻噩耗之后悲恸万分,当场吐血昏迷,好不容易才救了回来。至此,他老人家的身子骨也大不如前了。”
“勉强拖了两三年,强撑着一口气,将正在眷写的农书写完,甚至来不及整理书稿,他老人家就撒手人寰了。”
“偏偏他又心疼姑母,怕他过世之后,姑母无依无靠,老无所养。所以,就留了遗书,将所有的家产全部给了姑母……”
“也正是这件事情,捅了马蜂窝。”
“叔爷与叔祖母感情甚笃,加之他一心扑在农事上,自叔祖母过世之后,就未再娶,甚至连个妾都没有再纳。”
“而他和叔祖母两人除了姑母之外,并无其他孩子。姑母是女子,早就嫁做人妇。按规矩,这出嫁的女子除了能带走父母给自己准备的嫁妆之外,是不可能再回娘家分家产的。”
“所以,从很早开始,族中肖想叔爷家产的人就很多。”
“但是,在前朝的时候,叔爷毕竟是官。民不与官斗,他们除了以宗族的名义要求叔爷在族中过继嗣子之外,也不敢强逼。”
“叔爷不允,他们便又想着,等他过世之后,将他的家产收归族中所有。”
“谁知道,叔爷居然留下了遗书,要将全部家产甚至包括祖产在内,留给姑母这个出嫁女,这就让族中很多人离奇愤怒了。”
“那时候,已经是新朝,叔爷又已经过世。他这个前朝农官对那些人而言,再也没有了半点威慑力。”
“族长和族中长者想要将叔爷留下的家产,那些桑园和土地以及祖宅,收为族有,却又不愿意背一个威逼孤女的恶名,便从叔爷是前朝官员这事入手。他们说叔爷给北元人当官,是异族走狗,家族败类,扬言要将他逐出宗族,要把他老人家的坟,都迁出族中的墓园。”
“姑母自然不肯,据理力争。”
“谁知道,族里那些人居然……居然让人去放火烧叔爷的书房。还拦着姑母和叔爷家中的下人,不让他们去救火……”
“姑母不愿叔爷一生的心血白费,只得承诺将叔爷留下的所有家产,全部交归族中公有。族里头这才放姑母和家里的下人去救火。”
“然而,到底还是晚了……”
“叔爷毕生的心血,可以造福天下百姓的农书,那满屋子的手稿……连同书房一起,全都化作了灰烬。”
……
一席话说完,屋中所有人,包括杨绍林自己在内,都泪湿眼眶。
尤其是有福,几乎哭成了一个泪人。一边哭,一边打嗝,一边还说:“为什么要烧,为什么要烧……坏人,全都是坏人……”
杨绍林抬起衣袖,擦了擦眼角,又摸了手绢出来给有福擦脸上的泪珠,嘶哑作嗓音说道:“好了,事情都已经过去很久了,小有福不要再哭了。”
有福又哭了好一阵,哭声才渐渐停下来,又拉了杨绍林的衣袖问:“杨伯伯,阿爷说,您是青天大老爷,那您能让那些坏人受到惩罚吗?”
杨绍林沉默了。
他何尝不希望那些人受到惩罚呢。
可是,那都是他的血脉宗亲,他又能怎么样呢……
在这个讲究亲亲相隐的时代,他若是敢对宗族做些什么,甚至不用做什么,只要传出他不敬宗祠的话来,他杨绍林日后,在这官场上,就是寸步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