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腊月,家家户户都停了手中活计,忙着置办年货,迎接新年。
长街上的店铺都贴了喜庆的红色,门口支起的摊子卖的尽是瓜糖腊肉,香烛黄纸。
地处边陲的安南一年常绿,便是腊月凛冬在生于北方的温璟看来也和初春差不多,全然不觉凛寒气息。
但刚从长安赶来的户部卢监司可不这么想,一进屋门,便缩手跺脚,望着温璟满脸唏嘘:“使君驻守岭南,实属不易。您高门出身,怕是从未受过这般罪吧?”
温璟从白露手中接过个精巧的手炉,递给卢监司,和善道:“卢大人刚到岭南,难免不适,等您待久了亦能体会到此地妙处。”
卢监司搂着手炉,才觉着冻僵的指尖恢复些知觉,满脸敬谢不敏,苦笑道:“比不得使君您,下官只求早点办完这趟差事打道回府,家中老小还等着下官呢。”
“自然不敢误您行程,我早令人备好簿册,就等您来了。”说着,温璟将桌案上的几本厚册子抱起来塞到卢监司手中,“人丁多寡,劳役增补,府库进出,都在这了。”
卢监司猝不及防被塞个满怀,抬头望向眼前从容大气的女官,满脸惊讶。
他是世家庶支出身,本家同安国公府祖上亦有些渊源。刚得知安南如今由温璟代管时,就做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打算。
便是温璟什么都拿不出来,他也会想办法给她圆了。
倒是从未想过温璟会如此配合,不待他问就先把东西备齐了,一副任由他查的模样。
这难题又到了他手上,查还是不查呢?
心思千回百转,半晌后脸上笑容更热切几分,恭维道:“使君理事周到妥帖,这账册既是从使君手里出来的,定是没有半分问题,待回去后我再过一遍就是了。”
“倒是今岁所缴赋税…”卢监司便说便打量温璟,见她脸上没有不悦之色才继续说下去,“不知使君心中是何章程?”
说着,卢监司又想起前几年来安南碰的壁,不管是安南老长史还是后来的“孟团练”,对上他就两字“没钱”,使尽浑身解数也不过讨一个陈情奏报回去挨骂,脸色有些难看,抬袖掩口轻咳两声。
再开口时声音都压低了去:“非是下官有意同您为难,实是今岁朝中多处灾祸,又逢丧仪,花费甚多…”
“掌事的对赋税盯得紧,再如何艰难,您也周旋周旋,考虑考虑。”
怎么着也给他交一些,哪怕一千两呢?
那也是尽心尽力,增长显著啊!
温璟双手拢袖,一言不发地听完卢监司的话,开口时换了一副忧愁神色,叹道:“今岁实是难矣!”
“非是安南不想为国分忧,实是这一年几遭疫病祸乱,又逢水道开凿,百姓从头到尾忙个不停,也不过勉强糊口。”
“幸得天家庇佑怜悯,才安然渡过这一年。我既是领了皇命来此兴旺百姓生计,又如何敢在此灾年对百姓加以重赋?还望卢监司明察秋毫,体谅安南不易,我当代安南民众感谢监司大德。”
女人这长篇大论,听得卢监司眼前发黑,只觉满耳都是“没钱”二字,好不容易等她说完,深吸几口气,颤着声道:“那…那依使君之意,这赋税能缴几何?”
“唉。”温璟垂头长叹一声,手指点了点卢监司手中最上本的账册,“今岁府库一共剩余五千两府银,依我之意,便尽数全缴了罢!”
“啊?”
温璟抬手朝西北方一拱,正气凛然道:“虽安南贫困,但安南百姓俱是明理识义之人,得知今岁朝中灾祸连连,北方战事又起,如何能安下心偏居一隅偷享安生?这五千两乃是安南百姓省吃俭用缴上来的,今交于卢监司,还望您回去后将这一番苦情尽呈于天家,以彰安南之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