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人却在用机器缫丝,我们自己不夺了丝户的饭碗,迟早洋人也会夺了他们的饭碗。所以我们用机器缫丝,也是势在必行,时不我待了。但机器缫丝让茧价过昂,丝户承担不起,确实生计艰难。可也只能顺应大势,唯有让所有的丝户都进入机器丝厂做工,方能保住衣食生计。”
金行首摇头:“茧数有恒。机器之缫丝,以一敌十,一人丰则十人欠,一户足而十户饥。全用机器,活一人死九人!”
金行首在这一行浸淫了一辈子,看的透彻的很,蚕茧数量是有限的,同样的蚕茧数量,用机器缫丝,一个人干十个人的活,那必然有九个人没有活干。
朱敬伦也知道这个道理,他答道:“唯有广植桑,多养蚕一途。”
金行首还是摇头:“辟土栽桑,一年插苗,两年长叶,三年始得养蚕。丝户一日不食则饥,两日不食则弱,三日不食则僵,四日五日则死。”
栽桑养蚕来不及。
朱敬伦当然知道,可这已经是唯一能做的了,总不能因为传统产业工人不能不吃饭,而不发展新产业。这些工人最好的结果当然是进入新的工厂做工,但是新产业不可能完全容得下他们,因此大多数人恐怕还得面临转行的选择。
新技术的出现,淘汰了旧技术,也淘汰了使用旧技术的人,旧人要么选择采用新技术,要么选择离开这个行业。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是话说出来,是那么的残酷。
朱敬伦沉默了许久。
“老人家,你活了这么大年纪,大浪淘沙的道理你应该懂。总有些人要走的,能留的我们只能尽量留。官府能做的,只能说尽量让机器丝厂多用丝户。但机器缫丝以一敌十,却也是杯水车薪。只能紧着那些最穷苦的人来,紧着那写家里没田可种,只以制丝为生的丝户。但是我们不知道这些人都有谁,你们锦纶堂知道,送他们去丝厂做工。”
金行首也沉默了许久。
道理是那么个道理,事实是那么的残酷,从皇帝口中说出来更显得残酷,那些丝户就那么被淘汰了,金行首是饿不死的,但是那些他熟悉的,跟他一起成长,和他看着成长的后生们,难道就真的再也不能在这个行当讨一口饭吃了吗。
他们被官府抛弃了。
“就不能不办洋厂吗?哪怕缓几年,让大家伙喘口气。”
朱敬伦叹口气道:“时不我待啊。我们缓几年,洋人可不缓,我们喘口气,恐怕以后都得喘着气了。”
老人还是那么坐着,但身上的精气神仿佛被抽空了一般,那种为打了一辈子交道的丝户的绝望,让他难以承受。
朱敬伦不忍心,只能好言宽慰:“总的说来,将来肯定是好的,一个人能干十个人的活,就应该多拿几个人的工钱,说到底最后大家日子会更好过,只是要等上几年,等桑种多了,蚕养多了,大家才都能有活计。”
金行首依然沉默,将来也许是这样,但谁说的准呢,可眼前却一定是过不下去了。
朱敬伦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觉得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了,尽量让新的缫丝业雇佣传统的工人,而且尽量保证那些只会缫丝的工人的生计,至于有其他收入的,只能暂时以其他收入为生,虽然缺少了缫丝收入的补贴,他们的日子肯定会过的极为艰难,但他们不承担这种阵痛,谁来承担呢。
又全社会来承担,这是朱敬伦的美好愿望,社会承担,也就是将那些人的损失,由官府来承担,可目前官府的财政根本就不可能支撑下去。
广東有两千多万人,完全依靠丝织业为生的工人,恐怕也就是十几万人,但是那些男耕女织,以丝织来补贴家用的家庭,却不可计数,珠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