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千担做梦也想不到先生驹会叫他帮这样一个忙,口上不敢说心里自然不忿。打仔洪道:“千担仔,你先前在恩宁街不是口口声声肯做召神令吗?拍晒心口说不怕,怎么现下又要‘缩沙’胆怯了?”
龚千担平生最要紧是面子,最怕就是人看不起,立即道:“我若不去那岂不是教带妹哥你看不起?洪英弟子,有前无后。我有甚惧怕?”
说起容易做时难,等到挨晚时分吃过晚饭,打仔洪就吩咐“火麻仁”带着手下两个门生,亲自护送龚千担到清平街的清拆工地。饶是龚千担沙煲做的胆此时也不免惴惴不安。“火麻仁”安慰他道:“千担仔你不用害怕,先生驹同带妹哥一定暗中在旁照料。只要你懂‘执生’,随机应变。”龚千担道:“仁哥,你说那些真的是妖狐吗?”
“火麻仁”道:“我地系洪英弟子,有什么好怕的?况且这大半年来你见的怪事还少吗?难道你还忘记上次在沙面和泮塘的遭遇?就算真的有什么南御变术狐士,有先生驹在就一定能够‘破邪破妖破不平’。”
“火麻仁”在沙基西关面子广大,就连今番负责沙基清拆的管工都是他的相识。以往地方上若需劳力,向来照例系由省城四大公司出面招人然后收取佣金。但今次那些清拆工人都是市政厅工务局临时从省城同广府四乡直接招募而来的贫苦青壮,是为免三点水公司从中作梗,阻挠沙基清拆同扩建路面。现下虽然接连有工人出事撞邪,但依然有十几个工人肯连夜开工,只为了多那几分银元的补贴。有“火麻仁”的安排,龚千担就被安排进今晚开工的夜班,分在运送沙土、杂物一班,由于连续有工人发生意外,所以清拆工程进度已经大为滞慢,急得那些管工都如热锅上的蚂蚁,巴不得越多人来做工越好。
此时还是农历新年刚过,春寒料峭,偏巧今晚还下起了微微细雨,一帮工人自然齐声埋怨,那些个管工都躲进了在十八甫临时搭建的工棚避雨。龚千担正在低头干活,却冷不防在工人中看到个旧识:正是在陈塘南“夜月楼”见过的那个执厅仔“箩底橙”,大名叫罗澄开。龚千担大感奇怪,连忙上前叫道:“罗仔哥,你不在陈塘南来这里作甚么?”
那“箩底橙”却居然认得他,瞪大双眼道:“是你龚千担!你又怎么会在这里?”龚千担也有些意外,道:“你居然识得我?”箩底橙道:“就算你化了灰也认得你。那晚自从你同那个青靓白净的官仔来过‘执寨厅’,夜月楼就搞到‘六国大封相’。我地的红牌阿姑‘影月花’跳楼身亡,现下连夜月楼都闩门‘执笠’了。我怎会不认得你?”
龚千担更是吃惊:“夜月楼都倒闭了?堂堂陈塘南名牌,怎么会如此?”
自从“影月花”那晚在夜月楼一跃而下、香消玉殒,这间名满省城的陈塘南大寨的生意就一落千丈,这还不算倒霉,最离奇的是“影月花”居然回来了:不断有来到大寨的恩客同大寨阿姑在深宵之下见到“影月花”身影,虽然每次都是影影绰绰、不得真切,但也是吓得三魂不见七魄。然后接连有好几个大寨阿姑出了意外,不是抽大烟身亡就是赎身不成自寻短见,还有好几个从塘鱼栏大戏堂买来的琵琶仔被老鸨毒打而死。过了没几个月,哪还有客人敢来捧场,最后夜月楼只好关门大吉,里面的阿姑、伙计四散各自谋生而去。偏偏“箩底橙”时运不济,在赌馆输了个精光,其他“陈塘南”的大寨又嫌他从夜月楼出来不讨彩头,不肯雇用。走投无路之下只好来做清拆工人。
龚千担道:“这里接连有夜班工人撞邪出事,难道你不怕吗?”箩底橙连忙示意他低声,细声道:“我有甚好怕?那些个愣头青乡下仔,穷心未尽、色心又起,屡劝不听,不得可怜。我是知道底细,自然无事,况且走投无路,‘马死就只好下地行’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