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我们的命运
六六年第一学期快结束前,文割来了,它打破了我们童话般的憧憬,提前结束了我们无拘无束的童年和少年生活。中国经历了一场空前的灾难,我们八个人也有了各自不同的遭遇和命运。
(一)晓萍(上)
文割一开始,晓萍家就遭了殃。那天我和德明刚好从新城游泳池回来,一进弄堂,只见晓萍家门口围了一大群人。高音喇叭里播放着革命歌曲(大海航行靠舵手),接下来是语录歌(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它就不倒)。我们赶紧跑过去看个究竟,只见晓萍阿娘、她大伯和小叔分别站在黄鱼车上,正在挨斗呢,听说斗完还要游街示众。她阿娘头颈上吊了一张她年轻时的照片,旁边还有地主婆三个字,上面打了个叉。她一手拿一只铁皮畚箕,一手拿了一根小木棍,一边敲,一边喊:“我是牛鬼蛇神。”样子十分可怜。他大伯被戴了一顶高帽子弯弯斜斜三个字:寄生虫。她小叔被人剃了个阴阳头,裤脚管被人剪破了,头颈吊着一块牌子,外加一双尖头皮鞋,牌子上有流氓阿飞几个字。他低着头,一声不响,眼睛里却露出了仇恨的目光。我知道,他心里不服。一个造反派头头还不时地喊叫口号,但呼应的寥寥无几。我还注意到很多看热闹的人都投去了同情的目光,也就是说造反派那种做法难以服众。
其实前几天南京路、淮海路上已经开始抄家了。除了抄家,不少红卫兵走上街头,横冲直撞破“四旧”(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和旧习惯),砸招牌,横扫一切牛鬼蛇神。南京路、淮海路开始有人在拉金项链,撸(弄乱)奶油包头,剪小裤脚管,脱尖头皮鞋,铲凤凰脚踏车商标(四旧)。风从北边来,今天太平桥也开始剪小裤脚管了,可怜那些平时无限风光的老克勒们遭了殃。
也不知从什么地方来的一些造反派,说他们是封建遗老。她阿娘是地主婆,她大伯没工作,被说成是寄生虫,她小叔是流氓阿飞。天地良心,她小叔只是在电影里演演流氓阿飞,穿着像阿飞,但不流氓,从来不到南京路、淮海路花小姑娘。那些造反派勒令他们老老实实地接受革命群众的监督,接受改造。还叫喊什么,顽抗到底,死路一条。
后来大伯被迫和弄堂里的四类(地主、富农、***和坏分子)分子一道扫弄堂,洗厕所,真是斯文扫地。看到大伯如此下场,想到他对我的好,我心中阵阵酸楚、愤愤不平。
不祥之兆占据心头。我们担心晓萍,连忙拐到后门,到了她家。客堂里有不少陌生人,他们鬼头鬼脑,东张西望,这里翻翻,那里翻翻,一看就不是好人。有一个人我们是认得的,他就住在后弄堂,听说他是一造反派小头头,从一个三班倒的工人蹿到了厂革委会(革命委员会,文割期间单位的最高权力机构)副主任。我有点弄不明白,本来他在弄堂里是一个客客气气,热心肠的人,也就是几天的功夫,怎么就变得如此铁石心肠,凶神恶煞了呢。一个长着鹰爪鼻子,一嘴黄牙,满脸横肉,目光凶狠的拦住我们,他穿了件短袖衬衫,却缠着两个红袖章。他粗言恶语还连推带搡。明明是江北人,还要打官腔,操一口令人起鸡皮疙瘩BJ话。他问我们和姜家是什么关系。我只觉得后背发凉。德明却若无其事、不冷不热把话扔了过去:“什么关系,同学关系,来她家玩。”那红袖章要我们看清形势,分清敌我。放他的狗屁,对我们来说,晓萍怎么可能是敌人呢。
趁没人注意,我们直奔三楼,还好,这里没有外人。只见晓萍像一只受伤的小猫,卷缩在墙角里,在轻声地哭泣呢。见到我们,她就放声哭了起来,对我们说她家没做什么坏事,那些人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他们。见她这付样子,我们心如刀绞。晓萍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般罪。
我把晓萍拉了起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