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火车站的时候,王灵芝几乎是咬着嘴唇倒着走,可最终还是越走越远,到转弯看不见他的时候,这才擦了眼眶里的泪水。
离别总是悲伤的,可这悲伤很快就被别的东西取代了,王灵芝一直认为,踏上火车的那一刻,便已经是她大学生活的真正开始。
踏上火车,就像是踏上了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乘客们说着她听不懂的方言,也说着她没接触过的事,她心中好奇的想,这就是“五湖四海”的意思了吧。
她在车上听得入神,倒是把离乡别土之愁抛到脑后,也把对他的不舍抛到脑后。
她原以为火车上的人已经精彩万分,到了学校才知道,同学才真的是五湖四海,班里最大的同学年过三十,有儿有女,最小的不到十六,比大妹都小,相比之下,她这个年龄二十的中规中矩。
一直以来,她都对自己的家庭成分耿耿于怀,甚至在火车上都在想,同学们会不会看不起她呢?
可到了寝室,她才知道,寝室里八个女生中,她们家这完全就是小儿科,寝室里大姐的父亲,是上了报纸的老右派,还有的上数三代那还是资本家呢,这让谨小慎微的她如释重负。
她们的老师也是个右派分子,初到校园,她对一切都很好奇,高卫国时不时能和她碰上,不过彼此之间都只是寒暄几句,并没有怎么深入交流。
她们作为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大学生,学习资料非常简陋,几乎没有像样的课本,很多都是学校自己开工拿油墨印的,有的是老师每次讲课带来自刻蜡纸印出来的几张教材。
她们虽然是外语系,可英语却还有从ABC学起,老师恨不得把所学所知一股脑儿地塞给学生,她也如饥似渴地汲取着营养。
要说她最喜欢的一堂课还是外国小说,她们的老师是个女的,以前留过学,后来被打倒,现在恢复了工作,在老师的嘴里,她们第一次知道了资本主义世界是怎么样的。
她喜欢看小说,尤其是外国小说,茶花女,简爱等等,一有时间她就去图书馆借原版的外国小说来看,遇到不认识的单词,她就查字典,在书中,她总是能感觉到宁静与满足。
她因为外语底子好,在开学的时候被任命为学习委员,她和老师的关系不错,老师对她的印象也很好,在寝室大姐的鼓励下,她有了申请入团的想法,之前她把这个想法写信告诉了她爹。
很快,她爹厚厚一叠教诲便乘着风火轮赶来,她爹以自己的惨痛教训告诉她,虽然政策暂时得以和缓,但是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反复,做人切记不要惹人眼红,不要落人口实。
她爹更是事无巨细地告诉她,吃饭时要注意不能怎样,说话时音调声响节奏注意不能怎样,参加集体活动的频率和参与度要注意不能怎样怎样,等等,看得她心烦,她心想自己又不是小孩子,而且都什么时候了,还如此谨小慎微,她心里很不快,想写信问问他的想法。
一口气看完了王灵芝的来信,他长长地嘘了一口气,没想到这几个月,她在学校里过得如此的精彩,精彩到若不是因为入团的事情,恐怕都不会想着给他写一封信回来。
他慢悠悠地回到家里,拿出纸和笔,给她回信,信中告诉她,政策只会越来越明朗,申请入团的事情可以实行,另外就是问她过年会不会回家。
寥寥草草的几百字写完,他忽然觉得无话可说,说什么?
想来想去,他又把村里盖房子的事情告诉了她,采石场有条不絮地办起来了,村里人的日子有了奔头,最后在心中告诉她不要当心王老师,他会照顾好王老师的,让她在学校好好读书,并且他还在信中夹杂了二十块钱和二十斤粮票一并装进信封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