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郎将手中这一本破破烂烂用竹夹夹住的纸放下,又将手中的笔也放下。他深深地将鼻腔中的浓痰吸到口中,然后再使劲“呸”的一下吐到地上。然后注视着地上这一摊碧绿的东西。他已经是一个跟老头子一样的“乡下人”了,他这样自嘲道。他已经不在乎这种在上一辈子看来所谓“极不文明”的事情。
老头子怎么就走呢。也许,八十多岁虽然算得上长寿。
生。老。病。死。这四个字可真是叫人绝了望。
阿郎想,老头子那片简陋的墓地受不受得起雨湿风大呢。他其实是不愿意出去的,他其实是想要留下来的。这辈子陪着老头子到他自己也进那同一片墓地不行吗?最多,最多,他阿郎也再找个“小阿郎”,也教他那一招所谓“拔刀斩”。他还会告诉小阿郎:“这是你爷爷的绝学,学成了能把天上的太阳斩下来当鸭蛋黄吃的。哈哈。”
阿郎想着想着,眼睛有点不舒服。——这天可真是不好,沙子那么的多。这几天阿郎的眼睛常常不舒服。
当初老头子在的时候,阿郎稀罕外面那个世界不得了——会放电的老鼠;会说人话的猫;会走、会爬、会跑的石头们……阿郎也想要一个。
他知道等到他十岁就可以进入那个稀奇古怪、以前只能在荧幕里看到的世界,他到那时候可以跑去跟老头子说,老头子,我去玩去啦,你就在电视上看着我拿到联盟比赛(甚至全国大赛)的第一名吧。
他是想这么说的啊!老头子会假装不在意的样子,去吧去吧,小崽子眼不见心不烦。然后他阿郎就作为一名光荣的口袋精灵训练家,一名虽然只有十岁但是不会在野外哭鼻子喊妈妈的坚强的口袋精灵训练家。
等一年,或许三年,——陈景润先生做小学计算题也不定第一次就拿到满分对吧。(有可能他证明1+1=2到考试时间结束呢)等一年,或许三年,或许五年。他阿郎拿了联盟冠军,又拿了全国冠军,也见识了种种样样的精灵们。等他十三岁或者十五岁,意气风发凯旋归来。找个跟他一般大的小媳妇。
他阿郎就又回来啦,回来陪着这个老头子。练什么“拔刀斩”也好,练什么劳什子“收刀斩”也好。他把小媳妇带上一起练,过几年把真正的“小阿郎”也带着练。
什么远大志向!什么鸿鹄之大愿望!什么鲤鱼跃龙门!都是狗屁。
当初老头子在的时候……
风沙越来越大了,眼睛就是不争气,它怎么老要不舒服呢。阿郎“啪”的一下给了自己一巴掌,反手又是“啪”的一巴掌。“叫你不争气。”阿郎吐出一口碧绿碧绿的浓痰。
生。老。病。死?哈哈!生老病死。多轻巧!舌头捋直咯!
阿郎嘶哑着发出一声怪吼。这声音绝算不上好听,像是人在岩浆池子里泡着,肉和骨头都灰烬了,临死之前集全身的力量到嗓子里。这才能发出这一声鸭子式的悲鸣。
阿郎轻手打开一个木箱子,他将这木箱子从老头子柜子里拖出来,用脏得不能再脏的袖子使劲把灰掸干净。里头是一些杂物,面上放了一张泛黄的纸。
题头:给我亲亲的阿郎。
换行写到:阿郎。
换行: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坚持到你十岁那天。
换行:我知道我自己。一年?两年?三年,呵。恐怕……
又换:你能看到这封信吗?我有点担心。罢了,能看到是你的福分。不能。或许也是福分。
换行:你不要伤心,但,想哭就哭吧。眼泪不是粪水。它是最纯洁的、能够和雪山顶上雪水媲美的至宝。
换行:我没有什么要让你去做的。我已经不惧怖死亡。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