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道吴人多喜龙井。还是头一回在此方见到闽地茶艺。”徐元佐道。
翁笾呵呵一笑:“龙井就如禅宗。爱者悟者,一杯而已。而这闽茶却像律宗,规矩多,但是更能收心。”
徐元佐笑了笑,看着一旁添水加碳的和尚,道:“狮子林是禅宗之地,该喝绿茶。”
“无法无我,又何来禅、律之别?”翁笾道。
徐元佐沉默不语。
翁笾端起茶抿了一口, 道:“香满两颊,端的是好茶。敬琏喝不惯么?”
徐元佐端起来一饮而尽,道:“味道不错。”
翁笾笑了笑:“敬琏是在催老朽有话直说了。少年人啊!呵呵呵。”他又斟满两杯,道:“听闻敬琏与宪台颇有交情。”
“然。”徐元佐并不否认。
“那要宪台收商税,查各家账目的事,阿是一如市井传闻咯?”翁笾仍旧一副和气老爷爷的模样。
徐元佐这回只是小小抿了口,道:“我倒不知道市井传闻是怎生编排的。不过前日我的确说了:商人利厚,而农民辛苦之余储蓄也难。岂能放着商人的厚利不征税,去抢农民那口活命粮。”
翁笾道:“的确如此。”
徐元佐喝了茶,又道:“作为例证,我还举了少山公的例子。少山公人称‘翁百万’,恐怕还是说少了呢。这样的地方豪富,要说征税,绝对不该放过。”
翁笾笑了笑,道:“敬琏果然诚实君子。听闻敬琏对经济之术也颇有了解,也是商贾之后,对于商人千里逐十一之利,难道真是这般看的?”
“世上没有不辛苦的行当。士子读书、农民种地、商人经商、哪怕打行青手也不是坐地收钱,可见各有各的艰辛。”徐元佐道:“要说商人好赚钱,那是癔症。”
翁笾呵呵笑了。
“不过商人不纳税,也是作死。”徐元佐冷声道。
“愿闻其详。”翁笾道。
“商人要经商,最好的环境是什么?”徐元佐自问自答:“当然是海清河宴,官员廉洁奉公,百姓衣食富足。就拿现在和国初比,现在小康之家也有两三箱的衣物布料;国初时即便江南之地,百姓也是衣不蔽体。少山公更愿意在哪个时候经商?”
翁笾点了点头。这个答案是不言自明的。
“若是商人不纳税,太仓就没有银粮。军士不得补给,则外患内忧丛生。鞑靼日夜入寇,盗匪蜂拥而起,商人还如何做生意?”徐元佐顿了顿又道:“退一万步来说。朝廷免了商税。而养官养兵之费仍旧不会少一文钱,那就只有全都落在土地上,找农民要。农民遭受个天灾就要破产,当人佃户。佃户再被逼捐,就成了流民。流民蜂起,天下动荡,商贾想独善其身。可乎?”
翁笾缓缓饮茶:“敬琏所言甚是。然而当今朝廷的情形却是:咱们纳再多的商税。外寇仍旧要来,盗匪依然不少。与其这般,不如将这银子握在手里,该救济乡梓的救济乡梓,该修桥铺路的修桥铺路,岂不是比交给那些庸蠹来得更好?”
徐元佐道:“少山公所言自然有理,不过在我看来却是偷梁换柱了。”
“哦?”翁笾抬起一眼,看着徐元佐。
“商人是否该缴税。与商人的税款谁来用、用在何处,这是两个问题。”徐元佐清晰地将翁笾偷换的概念点了出来:“前者是社会义务。后者是财富再分配的权力和设计。无论财富分配上如何不公。社会义务是不可能发生改变的。”
翁笾微微闭上了眼睛,像是在品味口中的茶香。他脑海之中却闪过了一幕幕影像。所有的影像中,银钱都是焦点。
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