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天降梅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夹带着潮冷的海风,吹打在乍浦城的城头。因为大雨的缘故,上官已经下令军中严禁梆柝,以免军士受杂声干扰,不能及时觉察城外倭寇接近城池。雨夜原本就没有月光,如今又禁了梆柝,守城兵将皆不知时辰,多感茫然空虚。除了城上谯楼和窝棚点了火把,整个乍浦城都沉浸在黑暗里。虽说已是五月末,但海风甚是凄厉,饶是睡在谯楼和窝棚里,墙壁也阻挡不住入骨的丝丝凉意。
小旗○1孙贵打了个冷颤,从睡梦中惊醒。他扯了扯紧身上破旧的红袄,缩着身子,四下张望,好找个背风的位置栖身。
“该四更天了吧?”孙贵小声嘟哝,努力撑开沉重的眼皮。身为小旗,孙贵还没忘记自己身负的值夜重任。四更天前后是最难熬的时段,之前因为实在支撑不住,昏昏睡死过去。如今冻醒,断不能再睡。倘若上官突然跑来巡视,只恐少不得劈头盖脸几记皮鞭伺候。
睡意仍浓,孙贵也不急于起身,只是兀自睁大双眼驱赶睡虫。他感到有些无聊,于是环顾四下,就着被风吹得不停跳跃的火把光,观察起同睡一个窝棚的同袍来。同屋睡了两个小旗的军士,统共二十二个人。睡在西侧的是邻队丙字旗。丙字旗的小旗名叫吴超,与自家沾亲带故。吴小旗的父亲娶了孙贵的三姑,两位小旗是表兄弟的关系。
当孙贵扫视到棚门内侧时,眼皮不禁一跳,猛地心生警惕:没错!多出了一个空位。也就是说,少了一个人。
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悄然起身,凑上近前清点人数。
“常小福…李斗…卢春…陆青…张铁虎……”每过目一个,孙贵都在心中默念对方姓名。一个个对照下来,待再看到那空位,孙贵总算想起是谁不见了。
“沈…….”孙贵舌结。他只知道现在失踪的这个年轻军士姓沈,平湖县城人。至于大名,曾听人说起过,但名字很是文绉绉的,大字不识几个的孙贵实在是记不住。平日里,孙贵都是称呼他“沈小哥”。
孙贵记不得这人姓名还有一重缘故。那就是沈小哥并非乍浦千户所的军户,而是上官不久前在平湖县城招募的新兵。
所谓军户,要从太祖皇帝朱元璋时代创建卫所军制说起。彼时天下初定,百废待兴,以当时的财政状况无法供养太多军队。然而,蒙元虽北遁,但残兵犹强,又须维持相当数量的武备以防不测。太祖皇帝参考宋元两朝军制的种种经验得失,最后创立了寓兵于农的卫所制。卫所制将驻军和屯田相结合,以直接授田给军人的方式解决兵粮问题。既授田给军人,就注定成为世代罔袭的世兵制。否则,军人一从军便授田,不出三代恐怕就无田可授,须与民争地了。又仿元代旧制,将从军者另编入军籍,与地方民政严格分离,军人及其家属合称“军户”。
卫所制一经创立,便如朱元璋所愿,收“养兵百万,不费百姓一粒米”之奇效。只是,寓兵于农,难免要影响战力。明制规定:卫所之兵,分守兵和屯兵。边镇守三屯七,内地守二屯八。大明开国之初,精兵悍将尚余勇可贾,然历经洪武、永乐年,天下承平,卫所战力每况愈下。以北镇雄兵云集之地,亦不免土木变乱之憾,如南直隶、浙江这样的富庶膏腴之地就更不消说了。更何况,有明一朝重文抑武,军人并不受尊重,偏偏又是子孙罔替的世袭职业,眼睁睁看着别人家或出仕飞黄腾达,或经商大富大贵,自己却注定一生庸碌潦倒,甚至殃及子孙,任谁也难安于现状。倘使在军中任个一官半职尚能分得一杯兵血喝,若是穷大头兵一个,倒不如趁早另谋生路,免得终日被上官当佃户使唤。由此,卫所军户多有逃亡,而上官也不以为意,反倒趁机侵吞逃兵田地,冒领朝廷下发给军户的饷银。至嘉靖年间,东南沿海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