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到午饭时间,皇帝就有了回应。他替申时行辩解,称元辅上这道密揭纯粹是为了解朕心头之怒,别无他意。罗大纮私臆不遂,借言诋污。之前屡次下旨严禁再谈及立储之事来激聒朕,竟明知故犯,好生可恶,降边地任杂职,永不准升迁。这意味着,只要当今皇上在位一天,罗大纮都不会再有出头之日了。
可是,如此就能挽回局面了?申时行经此一役,除了挂冠离去恐怕别无选择。大明朝的官儿向来以卫道士自居自傲,只要在道德上被人打倒在地,就再难有咸鱼翻身的可能。申时行当然也可以赖在首辅位子上不走,但如此一来,怕是要担上严嵩第二的骂名了。至于罗大纮,本就是立储派推出来的炮灰棋子,损一马前卒而重创申时行,这等划算的买卖到哪里找去?就算被皇帝摘了乌纱帽,凭着今番挣到手的清流、谏臣的好名声,罗大纮到哪里都会吃得开。
到了下午,申时行就该反击了吧?石星庆幸当日顶住曾同亨的怂恿撺掇,没有跟着瞎搅合。他以一个抽身事外的局外人的超脱心态,等待着深陷权力泥沼难以自拔的众人的表现。
当石星悠然用过午膳,在值房小憩完,属吏带来了新消息。
下午未初时分,申时行上疏自辩。皇帝自然对这位肱股之臣多加优容,一推一就,君臣同心,颇有默契。而真正让人提起精神的是同样来自礼科的一份替申时行辩解的奏疏。
“咦?”看到作者的大名,石星感到眼熟,略一迟疑便想了起来:“莫不是那个蛤蟆给事中?”
辩白疏的作者是礼科给事中胡汝宁。此公要说不学无术尚不至于,但也是学疏才浅。几年前京师大旱,为祈雨宫里下旨暂禁屠宰,以示虔诚。胡汝宁心领神会,投其所好上了道奏疏,请求禁止捕杀乌龟、蛤蟆之类的水生物,惹来笑声一片,由此多了个“蛤蟆给事中”的诨名。学问不好且不提,此公人品也不好。近年,京师广为流传一条飞语○2,撰者在京官中列了一份名单,对上榜之人各有褒贬。譬如有十君子,俱是邹元标、雒于仁这样的清流名士。另列有三羊、十狗之辈,讥讽其为奸佞小人,言曰:若要世道昌,屠尽十狗与三羊。胡汝宁因谄媚阿上跻身十狗,官面上都说他是申时行的人。
蛤蟆给事中在奏疏中说,密揭一事根源在联名请储。许国若肯事先告诉申时行,总有酌处,未经同意便不声不响代人署名,是许国有错在先;阁贴不必送去科臣,可送了也未必是无意,既然落到科臣之手,申时行令取回,是不想被人誊抄,足见其诚,希望皇上谕告二人协恭和衷,以全君臣大义。
看似公允,两位阁辅各打五十大板,却是各有轻重。许国之过是处心积虑,于德有亏;而申时行之过,仅在行事不谨,性质完全不同。轻重之别背后是褒贬各异,实则是借斥责许国以转移舆论焦点,好教申时行从泥沼脱身。
眼见有人跳出来打圆场,皇帝求之不得,欣然批复:二臣同心协力多年,今奏贴各失其本意,有何仇隙都姑且免于追究。
皇帝发了话,要求首辅和次辅休战,算是定了调子。哪怕双方再心有不甘,也断无皇帝前脚刚发话,自己后脚就重燃战火的道理。要战,也得等到明日了。
九月初一的内阁之战就这样草草结束。无论当事人还是旁观者都抱着各色心态静待翌日重启战端的那一刻。
可真等到了这一刻,包括石星在内,众官都被许国一方反击时所表现出来的直白露骨惊得膛目结舌。
发难的是许国所在的武英殿一个名叫黄正宾的中书舍人。他在奏疏里说:臣睹申时行所进揭帖与所奏疏本大相矛盾,云请册立储君非其本意,而由许国代为署名,不过是怕担首事之责,又想对外博建储的好名声。皇上一发怒必归咎于两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