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头戴七柱梁冠,身穿大红江牙海水蟒衣,腰围玉带,赫然是内阁辅臣才有资格穿戴的装束。那人身形瘦长,一袭蟒衣着身显得有些空落。面色苍老,脸上多有沟壑,蓄着山羊胡子。看脸上,一副低眉顺眼、忠厚柔懦之相,与身上威风霸气的蟒衣一点也不相称。
这便是昨日才被钦点入阁办事的新辅臣---前吏部左侍郎赵志皋。论排位他只是三辅,仅高于末辅张位,依例蒙赐蟒衣。
赵志皋今年才入京,时日不长,再加上今上极少上朝,因此石星与他没有交集,完全扯不上交情。只是听闻吏部有个阘茸货侍郎,好好先生一个,见谁都先赔上三分笑脸。
石星正待行礼,不料却被赵志皋抢了先:“这位想必就是兵部的石东泉了。”
石星大惊,慌忙还礼:“不才正是石星,拜见赵阁老。”
赵志皋面色谦和,展颜一笑:“在下愚钝,承蒙圣上抬爱,忝居内阁末席,实在惭愧。唯有附骥于元辅之后,尽心尽力,报效皇恩。”
“阁老说的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乃我辈读书人的本分。”
“东泉已拜祭过了王司马?”
“是,眼下还要回衙门办理公务。”
“好,好,好!”赵志皋伸手做了个请便的手势:“东泉只管去便是。”
石星欠身告了个罪,便一头扎进了轿子里。透过轿窗的竹帘,他侧首望向赵志皋正拾阶而上,略显佝偻的背影,若有所思。适才短暂的寒暄没有给自己留下一丁点深刻的印象,哪怕对方是当朝阁辅,竟未能让自己感受到丝毫的权威感。赵志皋给人的感觉就如同一阵既谈不上温暖,也说不上冷冽的和风,吹过了也就吹过了,缺乏应有的存在感。
不知道于慎行看到赵志皋身上的大红蟒衣当作何感想?那本该是属于他的东西,却穿戴在一个庸凡之辈的身上。以于慎行的清傲气性,少不得要啐上一口唾沫,暗暗骂上一句“尸位素餐”吧?
想到这,石星不由得感到滑稽,摇摇头笑了起来。
回到兵部衙门,石星用过午饭后在值房眯了约莫半个时辰。下午临近申时,正在阅读公文的时候,从属吏口中听到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礼部尚书于慎行上午上疏请求致仕,之前屡屡拒绝的朱翊钧这次竟出乎意料地同意了他的请辞。
闻此消息,石星差点放声大笑。于慎行与皇帝的这出戏码玩了几个月都是在做样子,不曾想这次竟是假戏真做。皇帝想必是以此报复于慎行等人的专擅吧?至于于慎行,早上祭拜同僚,上午就自请致仕,只怕真地是受了赵志皋身上蟒衣的刺激。挑在这么个节骨眼上向皇帝上疏请辞,又何尝没有示威的意思?
由此可知青年天子的气性和器量。搁在乃祖嘉靖帝在位时,谁敢如此大胆,敢在皇帝眼皮底下弄鬼?早一顿廷杖收拾了。于慎行等人敢合伙挤走简在帝心的当朝首揆,这等于一记耳光公然打在皇帝脸上,还想落了好去?
去者已矣,无须挂怀。没有他爱兴风作浪的于某人,这世道只会更清净。倒是自己,接手兵部已经整整一月,除了熟悉部务、埋头做事外,竟未向皇帝表明过一次姿态,或是上呈过一次有价值的奏疏,以证明自己是足堪此任的。有王一鹗这尊大神在前,对自己绝非幸事。干好了,人家觉得理所当然;干不好,别人就会搬出王一鹗指责自己阘茸无能。
皇帝的期待也是个大问题,而且是最大的问题。嘉、隆年间财用匮乏、武备疏松,以致国力疲敝、内忧外患。嘉靖帝懒政怠政,自然有义务承担自己种下的恶果。隆庆帝常年生活在嘉靖帝的赫赫淫威之下,性格柔懦,才器庸常,临到四旬才登上皇位,久贫乍富,故难自持,常耽于玩乐、懒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