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一簇浓密的芦苇丛,关洛清心中一慌,只觉得脚下的木筏倏地像被风吹起的羽毛一样向着岸边飘去。他一回头,看见尚合安像一只水鸟一样停在芦苇尖上,双手背在身后,远远地眺望着岸上。
“谷小玉,我答应过你,现在我把这小子送回来了。”尚合安朗声说道,声音像是猛地泼出一盆水,哗啦向着岸上冲刷而去,“这些人是来迎接我呢?还是来找麻烦?”
岸上骚动起来,黑压压的人头像忽然活过来的一群蚂蚁,前后攒动。他们没见过有谁能够在那百丈之外如此朗声说话,而那声音就像是在耳边一样,竟然没有一丝用力的痕迹。他们感觉自己面对着一个怪物。如果自己的亲人是丧生于一个普通人之手,就算凶手穷凶极恶,大家也都会怒气上头,非要拼个你死我活,可是要是丧生于一个不可阻挡的怪物之手呢,尽管这怪物披着人形?
有些人动摇了,他们只是凭着一腔对于村落共同体的热情加入这个战斗的。如果这场战斗从开始就被对手占了上风,而我方的仿佛被两句话就戳出了洞,气势流泻了一地,还有送死的必要吗?可是他们又顾忌自己的声誉,自己在其他村民眼中的人格,于是陷入了畏畏缩缩,进退维谷的境地。
有些人当然不会动摇,对于他们来说,眼前的家伙就算是庞然巨物也无妨。他们的心中充满了痛苦,他们失去的亲人在他们的记忆中鲜活起来,可是记忆中的形象越是生动温暖,与现实撕裂得就越为残酷。他们攥紧了手中的武器,他们不怕一死,因为愤怒洪水一样冲垮了他们的求生本能。
关洛清的小木筏在中间悠然划过。湖水两畔,气氛在寂静中凝结堆积,成了两块厚厚的黑云。
忽然有三个身影不顾这厚重的黑云,慌手慌脚地跑向水畔。他们像是在极力地张开手要拥抱什么。关洛清定睛一看,是自己的父母,和谷青青。
他心头一热。一时间忘了周遭又凉又沉的气氛,兴奋地从木筏上站了起来,不顾木筏把他晃掉水中的危险,拔腿向着岸边奔去。他不想去想什么,他回家了。他的耳边传来母亲的抽泣,他的胸膛感到父亲发烫的雄健肌肉,他的脸上又热又湿,是谷青青泪汪汪的双颊。
“你终于回来了,你没事,我就知道你没事。”谷青青又哭又笑。
“我当然没事,我是谁啊。”关洛清的鼻子酸酸的。像是历尽了磨难洗礼,终于跪倒在家乡的土地上,闻到了熟悉的泥土味。
“就是这怪人把你抓走的对吧,”关湍飞抱了抱关洛清的脸,站起身来,握起了地上的鱼叉,“孩他娘,你先把孩子送回去,我们今天要为民除了这一害!”
关洛清忽然想说些什么,他想伸出手去拦住父亲。可是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害怕尚合安大开杀戒,还是别的什么。于是他的手停在半空,没有抬起来。
水面上呼呼地起风了,岸上草地哗哗作响。湖面被吹皱了,一纹一纹紧密地向着岸边抓来。
岸上的人一惊,他们的脸色像是忽然被泼上了石灰水。他们手中的武器开始随风颤动,像是伤了风,不住地打着寒战。他们的耳朵开始不住地抗拒,可是声音还是一浪又一浪地拍进脑子里。
啸声。
伤人耳脉,扰人心魄的,凄厉的啸声。
啸声像狂风一样迷住了众人的眼。忽然之间,人群大乱,像是草稗被人踩得七零八落一般。他们的耳边传来呼呼风声,风声狡猾而又迅速地游走在每个人身旁。他们听见铁块落在泥土里沉重的闷声,他们听见人的血肉从骨头上被撕下来的声音。他们闻到了味道,血腥的味道。
风中像是卷着死亡的腐败味。
人群像是受惊的鸟兽,呼啦一下四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