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大骏坐在案桌的另一边,
在三盏油灯的光耀下,与罗恪定面对面坐着,在钟大骏抵达大本营后首先向罗恪定汇报了今天一天的情况,当得知后方的营啸直接使得损失了将近五百人的战力后,罗恪定面有愠色,但愤怒很快就成为了惶恐的一部分,一时间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凝重的气氛下,两人都默然无话。
末了,罗恪定自顾自地说了起来,一开始声音很轻,后来越来越大,向标准音量看齐,但始终没有到达那正常谈话的音量线。
“明天本帅是一定要派一艘大船和几艘中等船回去的,回去的船需要搭上一百五十几个人,我军来时三千六百多个兵,按现在的情况,到了明天是要三千人朝下了……”
“徐军不好打,我今天白天看到一名徐军士兵依靠着拒马与咱五个兵周旋得游刃有余,以至于五个人竟在一个徐军士兵看管的一个节点搞了半天都没突进去,最终徐军的两个周师前来支援,被周师唤出的炎枪尽数消灭,尸体都成了乌黑的一团。”
“咱们的兵,唉,素质参差不齐……开战时,号令五百人左右的一队往拒马的一个点冲,冲了三十步就有一半的人或散或退,使得那些敢冲上去的人白白伤亡,几次三番下来,就是那些敢打敢冲的兵也不肯去了……”
“咱们军中的周师数量与境界我觉着是与对面徐军持平的,但——”
说到一半,罗恪定出神看着乐州港税务所大堂的房梁,说的话暂停了一会儿。
朱漆房梁的颜色很鲜、很艳,就像血一样。
“但不管他们是明念还是言澄,他们其实……其实根本没见过血,一有人被打死阵脚就乱了,连引气聚元都做不到,更不要提放出周术了……他们只是会周术的普通人,而不是会周术的战士。”
汗水从钟大骏的额头流淌至下巴,滴落在地上。
他心中现在和罗恪定一样的慌,徐家应该是晋国各大藩镇中军力最弱的才对,原以为这次是随军镀金,回去好让自己老爹给自己任命职务的时候底气更硬,没想到,这次——
这次把自己套牢了啊。
似乎所有未来无望的人都喜欢去看天所在的方向,钟大骏也眼神迷离地看向房梁。
两个为了富贵而把自己套牢的人,都出神地看着原税务所的房梁,他们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一些人到了某个地步都要去看屋梁,那都是为了去向上看天,人陷入了绝境之后,就别无选择了。
不是喜欢去看,而是只能去看。
“大帅,实话跟你说了吧……”
钟大骏看着血一样红的房梁,想着莫名其妙的大地震、鬼魅般爆发的营啸,也自言自语地发起声来。
“我在家里……兵书也就是一目十行,随便看看就了事的,因为家父身居要职,我觉得散漫些日子也能过得很好……”
青年发起了悔悟与祷告般的声音。
罗恪定突然轻笑了两声,悠悠地说:
“哼!呵呵——啊哈哈,你、你也……”
然后的话只流转在了他的心里,
你也像我一样没什么用处啊,那现在该怎么办?
罗恪定想起了自己在端留的大宅子,想起了自己的两子一女,想起了自己的老妻,想起了在国都烟花柳巷的相好,想起了自己的那些画作,想起了自己本来就十分不错的生活,他流下了悔恨的泪水,几近哽咽地低语:“为、为今之计,当奈何啊?”
他问自己,也问天。
钟大骏低下头,看见案桌上的地图、兵书、信件,想起了自己曾随老爹做军队操演时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