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军并不在炊事班宿舍,陈枫说看见他从后门出去了。我突然间心里一疼,仿佛猜到了他在哪里。
出了后门,一个人踩着田埂徐步向北。大太阳缓缓西沉,霞光满天。彤彤的红芒撒在这片旧营区上,看去,那丛生着各种杂树蒿草的荒野,蒙盖着一层淡淡的血色,颓败,凄凉!
那樽老旧的水塔巍然屹立,依然挺拔,但在这血色黄昏中看来,显得无比的寂寥和孤独,凸透出一份历经风雨的沧桑与斑驳。
一步步走上高地,拨开一丛丛一片片灌木蒿草,一个静默的身影隐露在树木的缝隙当中。
他果然在这!
心,再次被疼痛袭击。深吸口气,踩趟着草叶的微响,拨开草木,走上前去。
天地,空旷,苍茫,辽远,寂静得仿佛失去了一切声音。
陆军一只手臂横在膝盖上,梗硬的头颅埋在臂弯深处,伤手藏在身体里,蜷曲着坐伏在塔基的水泥台边缘,像一樽寒风中冰冷的雕像,静默着无助、无奈又无力的酸楚。裸露在夕阳中的很大一截后颈,诉说着他曾是一个怎样彪悍、野性、健壮、蛮横的强人……
听见我走来的声音,他没有任何动作。
四面荒野。风无力。红霞漫天。
看着这个不可一世的男人,此刻像一只受伤的野兽蜷伏在擎天高塔下,那份孤独,那份渺小,是如此的突兀,如此的清晰!我仿佛再一次看到那个清冷的月圆之夜,他嵌刻在夜幕苍穹上那画满了渴望的轮廓,棱角分明。
心,被满满的负罪感笼罩……
“吃饭了吗?”蹲在他的身前,望着那一头微微卷曲的乌黑头发,我不知该说些什么。
听到我的声音,他的身体触电般动了一下。然而,仅仅是一下,仿佛一樽雕像被大地的震荡带起了一丝轻微的颤动,然后又恢复了他固定的姿态。
没有声音,一丝都没有。天地仿佛归复了亘古的恒定,时光无言,岁月无声,只有身边于轻风中微微晃动的枝叶,在讲述着人世的悲凉!
深深的担忧,还有隐隐的害怕。手缓缓伸向他,攀上他的胳膊。轻轻的,深怕碰碎这刻骨的时空。
“是我对不起你……”本来还想说点什么,可是,一阵倒灌的酸楚,哽住了我的喉咙。
他仍旧不言不动。
我定定地蹲跪在地上。
好久!
思绪慢慢飘飞。
那一刻,天地静极了!静得我仿佛听到了遥远的天籁,银铃般轻响;又或者是来自布达拉顶峰上,一群高僧那忽远悠近似有若无的诵经声;也好像是金属碰撞后拖得老长的尾音,亘古回荡……静得我感受到了自己的灵魂升起,漂浮,然后瞬间扩散,再聚拢来,拉抻,扭拽……静得我忘却了自己……
仿佛一生,就此涉过!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我突然听到一个声音自身前响起。那是一个被捂在臂弯的嘴里发出的声音……犹如一只破瓢,摔在铺着棉被的硬地上发出的,含混不清,沉闷暗哑的响声:“我就那么傻吗?”
听到这句话,我游离于外的魂魄迅速归来,但我一时间还没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你怎么老把我当傻子呢?”令人心疼的声音!曾经多么粗重浑厚,略带了一点磁性的嗓音,如今却暗闷沙哑得令人揪心。
他缓慢的挺起身,动作有些生涩,完全失去了那份坚硬,失去了那份锋利,就像一场大病初愈,不得不支撑起自己,抬头与我对视……
跃入眼帘的是怎样一张脸啊!曾经笃定;曾经阴沉;曾经愤怒;曾经凶残;曾经在那个阳光灿烂的春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