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允剑整个身体趴在桌子上,双臂像被截断的树干一样死气沉沉地放在那里。他的脸几乎也都贴在桌面上,五官竟好像根本没有动一下。 唯有他的手指在动,虽然僵硬,却是他全身上下唯一能证明他是个活人的地方。 手指动,是因为要喝酒。但酒到嘴边,手一软,酒罐子便摔在了桌面。 随后,他在桌面摸索着,找到了近在眼前的酒,把它握得紧紧的,手稍提起,倒进他的嘴里。 这酒馆里喝酒的人很多。每个人喝酒的理由都不同,但段允剑不知道自己喝酒的理由是什么。 他甚至分不出酒是什么滋味。 既然不知道酒是什么滋味,又何必喝酒?既然分不出酒是什么滋味,又何必不喝酒?喝酒和不喝酒于段允剑而言似乎已没有任何区别,既然没有区别,他便喝酒。 而且喝得很多。 现在他的桌面上已有五十坛酒。 听说江湖中最能喝酒的人,是丐帮的鲁大脚,他曾一次喝过三百坛酒而没有醉。但是,这世上能喝五十坛酒的人已不多,喝完五十坛酒还能杀人的人就几乎没有了。 所以有人走向段允剑。因为他们确信现在段允剑只是一只待宰的羔羊。 这一群人共有七个,每一个竟都一样打扮:他们穿着孝服,袖子上缠着黑纱,额上缠着白绳子。 他们之中有四个男人,两个女人,一个孩子。 那孩子看来约莫十三四岁。但他的眼神和其他六个人一样,仿佛一把刀子,随时要将段允剑咽喉割破。 这样的眼睛,和段允剑曾经一样。 他们围住了他,每个人都没有动,就这样看着他。 “你就是段允剑?”说话的是当中最年长的男人。看来四十余岁,身板瘦削极了。 段允剑放下酒,闭着眼睛。 “你是不是段允剑?”另一个男人冷冷地问道。他看起来稍年轻一些,和那孩子长得有几分神似。 段允剑挪了一下脑袋,道:“阁下明明知道……却为何还要问……” 那男人便道:“因为我们绝不想杀错人。” “杀错人?”段允剑一怔,把头稍抬了一下,但离桌面不过几寸,他整个身体又都沉了下去。 他闻到了鼻子边酒的味道。 此时,他竟觉得酒是酸的,是苦的,是令人作呕的。 “没错……”那年长者道:“冤有头债有主。我们是来报仇的。” 段允剑沉默。他不知道他们是谁,也不知道他们是为谁来报仇的。 “你不想问我们,我们是为谁报仇?”那稍年轻的男人道。 段允剑晃了晃脑袋,道:“一个人若要死,知道为何死还重要吗?” “你想死?” “不想,想……”段允剑突然坐直了身体,那六个人不约而同地后退了一步,只有那个孩子,他就像一块磐石般立在那里,连动也不动。 见状,那两个女人又向前冲了一步,站在这孩子身边。 段允剑的视线正好撞见了这个男孩子。他的皮肤红润,但脸上有许多伤疤。显然,他曾是一个衣食无忧的孩子,他曾是一个被人捧在手心的孩子,然,不知为何,有一天他的生活发生了变化,他开始被赋予一种莫大的责任——复仇。 他就像段允剑一样。 段允剑心中一凛然,感到疼痛。痛如滴血。 那年长者便道:“不管你想不想,我们都要告诉你!因为,我们谢家二十七条人命,曾经都死在你的剑下!因为……”他似乎就要哽咽,但他又极有经验地控制住了自己,继续道:“这孩子因为你成了一个孤儿!” 段允剑异常的冷静。 他的冷静出乎所有人意料,又在所有人意料之中。 他又看了那孩子一眼,只发现他的一双眼睛,现在似乎已被血丝充斥得四分五裂。 这样的孩子,又将重复他自己这样的人生?! 想及此,段允剑心里已起了杀机。他全身散发出的杀气,和他全身的酒气一样浓厚。 但他突然苦笑了一声,道:“给我一天时间……” “你说什么?”那两名妇人齐声道。 段允剑道:“明日此时……段某定会来这里……把我的命交给你们。”说着,他拿了一坛酒就向外面走将出去。店伙计看着这一场随时会爆发的战争,哪敢向他要银子,只得默默地立在一边。 段允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