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这样的煎熬并没有持续太久,汪道昆就表示今日要返回松明山。汪孚林闻弦歌知雅意,立刻就说要亲自送一送。叶钧耀自是顺水推舟,笑吟吟地说道:“既然如此,孚林你代我送一送南明先生。还请南明先生路上保重,日后也常来县衙盘桓指教。”
汪道昆笑了笑,拱拱手说:“多谢老父母关怀,指教怎敢,日后若有机会,一定再来拜见。”
为了表示敬意,叶钧耀一直送到了县衙仪门,随即趁机一把抓住汪孚林,低声嘱咐道:“好好探探你这伯父到底来见我干什么!”
原来你也知道你们这亲切友好的交谈全都是虚的!我那会儿是在大门口有人看着没办法,可你就不会派个心腹门口守着,然后把事情摊开来说清楚吗?
汪孚林暗自腹诽,但嘴上还不得不爽快答应,可出了县衙大门,他见那边厢赫然停着两具滑竿,不禁左右张望了一下,随即有些愣神。
为什么是两具滑竿,难道汪道贯要跟着一同回松明山?
“你既然要送我出城,还不上来?”
汪孚林这才意识到这竟然是给自己准备的!他没有犹豫,立刻坐上了滑竿,接下来,两具滑竿便被轿夫高高抬上了肩膀。出乎他意料的是,汪道昆并没有往西面经由府城出门,而是直接绕往县城北面的新安门。这时候是大中午,太阳火辣辣的极其炎热,哪怕两具滑竿上都有遮阳的竹凉棚,人坐在上面也不禁浑身出汗,更不要说在下头肩扛手抬的轿夫了。而同样是因为这个原因,路上行人稀少,偶尔才有一两个人顶着烈日经过。
“双木,自从你六岁过后,我们就没有这么说过话了。”
听到这个开头语,汪孚林不禁觉得额头上大颗大颗的汗珠更多了。从前的汪孚林是个孤僻的人,这本该是最大的缺点,如今却成了他的保护伞。于是,他就用极其逼真的不自然态度笑了笑,讷讷说道:“从前是我不懂事……”
汪道昆显然也没有太大的兴趣纠结于前事上,笑了笑就继续说道:“二弟既然管不住自己的嘴,什么都对你说了,我也不妨挑明了,前事不能都怪你爹,可他钻牛角尖不肯回来见我们,实在是太过了,只希望你那封信能够劝醒他。至于少芸的事,人暂住我家中,你大可放心。今天我想对你说的,是这歙县夏税丝绢的问题。”
这是近几个月来,汪孚林面对的那连场风波的真正中心,所以,他立刻顾不得热了,坐直身体,满脸的聚精会神。他很清楚,汪道昆在这如今因为炎热而少人的大街上谈论这个问题,显然也有某种考虑,而身下这些抬滑竿的轿夫,无疑都是忠心耿耿,值得信赖的人。
“人人都认为我汪道昆是均平派,其实,我根本就没掺和过这场无聊的纷争。你固然是遭了池鱼之殃,我又何尝不是?”
见汪孚林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汪道昆便淡淡地说道,“听说叶县尊给你送了一整套徽州府志,看过那个你就该知道,歙县乃至于徽州之苦,根本就不在夏税秋粮,岁贡也还勉强能够忍受,重点在于岁办和军费。徽商在外豪富,于徽州拥有的田亩不过尔尔,自然也贡献不了多少赋税,所以大家的目光也就集中在了不合理的丝绢夏税上。徽州八山一水一分地,根本不产丝绢,却要独派歙县丝绢夏税,故而歙民多年生怨。此事不是由帅嘉谟而起,而是从嘉靖年间就有人发现了,到汪尚宁总裁编纂这徽州府志,则正式摆上了台面。”
汪孚林本也就有这样的猜测,此刻就反问道:“伯父的意思是说,挑起此事的目的,其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是意在争夺在徽州府的话语权?”
“为乡民造福嘛,乡民怎会不感恩戴德,奉若神明?”
汪道昆哂然一笑,随即做了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