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提着一袋刚从菜市场后门垃圾桶里捡来的烂菜叶,脏水滴滴答答从墨绿色塑料袋底部镂空的孔缝中滴落,右手秉直撑伞,滂沱大雨自伞缘边滑下,形成像密线似的水幕。
迈着精准到每一步都距离相等的步子,紧握着伞的手纹丝不动,星许越过水幕的雾气衬得额前的刘海软趴趴,像出鞘宝剑似的两道利眉下,狭长的眼,眸子像猫科动物,一到夜里会竖成一道黑。既薄且苍白的唇,高挺且光滑的鼻,僵硬到如雕塑般不会颤动的脸部肌肉,偶尔一笑,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比不笑更恐怖。
没人看见过他笑,也没有人是他的朋友。
许离,自八岁那年狼狈地跌堕入贫民窟后,到如今十六岁,整整八载,一直重复着机械般的单调生活。
从贫民窟某条巷口走到巷子尽头,他脸上的冷漠和这八年来交口相传的危言耸听,构成无影无形却颇具奇效的恐怖光环,一路走来,无论是端着描大红花脸盆,最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娼妓还是拎着把蒲扇,闲言碎语说个不停的大妈,都立刻闭上嘴,谁也不愿和许离多说半个字,唯有雨水打在顶棚上击打出噼噼啪啪的声响。
在这片贫民窟,有一条铁律是必须遵循的,和许离说过话的人都会死。毕竟有过五条鲜活的生命,为这条铁律做过血与肉的证明:三个是许离曾经较为要好的朋友,一个是捡破烂的,另一个是收垃圾的。
巷子尽头是他的家,或者称是蜗居,毕竟他已经像蜗牛般狼狈渺小地躲在这间屋子里八年,相较于外面始终如凛冬般寒烈的世界,没暖气也没冷气的小屋,却始终能给他安全感及家的温暖。
雕像般冷肃的许离,轻柔地仿佛抚摸情人娇躯般将烂菜叶放桌上,这些可是他今晚维生的能量。
是的,维生,方圆五十里内五个菜市场没有半个菜贩肉贩愿意买卖肉菜给他;也没有任何店铺、饭馆愿意招收他为小工。
有一个捡破烂的好心指导过他捡哪些破烂能卖得高价,后来他死了;有个收垃圾的见他可怜,以每公斤贵三铜币的价钱收购,他后来也死了。
两个好心人的头颅就鲜血淋漓地像摆放在博物馆里的展品般立在他不大的床上,半睁着死不瞑目的双眼,愣愣地盯着他,好像在疑惑,这年头善良不行了?
简洁地挥舞了两下带着雨水的伞,用脏到看不出本身颜色的抹布粗粗地擦拭伞面,便将之收起压在床底,他不能撑开伞放在屋外狭窄过道里任空气及阳光凝干水珠。这把伞是他从垃圾堆里好不容易捡到的,而他也知道放在屋外不出五分钟,就会被人偷走。不是贫民窟的人偷,而是真正有权有势的人偷。
透过狭长的双眼,快速地瞥了几处细小角落,发现只有一处动过。
迈着仿佛用尺测量过,准确无误到每一步都一般长的步子径直走到那处,是厨房,他立即抬头看向某处,那里摆放着一壶凉井水。
拿起水壶,拧开壶盖,将壶口凑到鼻下,仅嗅了嗅,他就知道这壶水被换过了;用指尖轻探了些许水滴,像兽物般用舌头****,他眯起双眼,更加窄成一条线,这是营养液。
他知道那家人家不愿意他那么容易地死去,他们只是在变态式地缩小他生存的空间及余地,增大他生存的难度及艰苦;他也知道即便这壶水被换过了,其替代物也不可能是毒药,因为他们不舍得他死,他的存在是那个家族获得精神快感的慰藉。
他可以选择不喝营养液,这种帝国军队从联邦缴获得来的能供给生命所需的奇怪液体,那么只需要三天,他将因为营养不良而患病,十天后,他就彻底死亡,结束奇怪悲惨又无助绝望的一生。
一霎都没有犹豫,许离咕嘟咕嘟大口灌着味道微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