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珍由地面看到天空,作梦也没梦过这么可怕的地方。
男的在前,女的在后,大家站成一排,面对着有方孔的山墙。
由四十七号到三十五号立在最后,她们都是昨天新进来的,神情上都显出特别的不自然与不安。
大家站好了一会了,两位教官才全副武装的,极庄严的由前院走来。那个唇上有小胡子的日本教官,全身都往外漾溢着杀气,严肃,和得意。
中国教官动作僵硬的,象个木头人似的,转向了队伍,把鞋跟磕得那么响。
他开始训话,说了几句关于全体学员的话,他又叫新来的几个号数:“四十七,四十八,三十五号……向前五步——走”
珍珍看了看旁边的同伴,而后随着她们向前走。
中国教官嗽了一声,相当亲热的说道:“你们已经知道了这里的规矩,不必我再重复。现在是你们最后的机会,来决定你们到底愿意在这里,还是不愿意。有不愿意的,请再向前走五步”
没有人敢动。后面的老学员们似乎已都停止了呼吸。
珍珍想往前走,可是她的脚已不会迈动。她向旁边看,左右的人也正看她。
“没有?”教官催问了一声。
在珍珍左边的一个女人,有二十四五岁,艺名叫宝红的。扁扁的脸,红红的腮,身体不高,而颇粗壮,模样不俊,而颇浑厚可爱,猛的向前走去。
她有一个病怏怏的老爹,还有一个十岁的小妹,她要出去赚钱。
“好”教官笑了笑。“还有没有?”
珍珍也要迈步,可是被身旁的一个女的轻轻拉住。她晃了晃,又站住了,不解地看了看这个多管闲事的女人。
“好,你过来”教官向扁脸红腮的宝红说道。
宝红迟疑了一下,而后很勇敢的往前走。
教官把她领到房子的山墙下,叫她背倚着墙上的一个小方洞。
这时,太阳上来了,把灰色的天空忽然照红,多半个天全是灰红的,象淤住了的血。而院中的墙与人都更清楚了点儿,宝红的身上都发了红。
日本教官跳起来,手一扬,喊了声:“好的”
呯!屋里边开了枪,宝红象个口袋似的,沉重地往前栽倒。
天上更红了,地上流着殷红的血。
“归队!”中国教官向珍珍和同伴大声说道。
珍珍不晓得怎么退回去的。她的眼前已没有了别的东西与颜色,只有一片红光由地上通到天空,红光里有些金星在飞动。
“向左转,跑步走。”教官发了命令。
珍珍跑不动了,可是,有那具死尸躺在那里,她不敢不跑。
每逢跑到死尸附近,她就想闭上眼。可是,不知怎么的,她偏偏看见了尸体,还有那地上的血。
她透不过气来,又不敢站住。她张着嘴,双手捧着小肚子,肠子仿佛要扯断了似的。
忍着疼,她东一脚西一脚的乱晃,仿佛是个醉鬼。
不久,她的眼前遮上了一块红幕,与红的天,红的血,连接到一处。她忘了自己,忘了一切,只觉得天地,红的天地,在旋舞转动。
珍珍不晓得什么时候,又是怎么进到屋里的。
她睁开眼,是在床上躺着呢,已经正午了。她又哭了一会儿,但已经不敢想什么。她怕死,她惜命,决定不去靠一靠墙上的方洞儿。
青春是铁,环境是火炉。
过了十几天,珍珍又“活”了。她不再怕血与死,她的心已变成石头的。
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