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实的话虽不中听,有些刺耳,可却是实,无法改变。
曾经,老赵家与他们一样,都是府军的军户,赵无敌小时候没少在他们家蹭食,吃过东家的枣子,摘过西家的桃子,何曾有过高低贵jian)之分?
可今却不同了,老赵家成了公爵府邸,而他们却成了安国县公的部曲,其间的差别可比天与地,再也无法回到从前了。
时位之移人,古来如此,与之奈何?
他挥手让赵老实退下,一个人在前院漫步,不知不觉中却来到了角门附近,耳中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阿爷,您别闹了行不行?”
“你个臭小子,逆子,不孝的东西,不当人子!老汉就是想给无敌……是公爷,对,给公爷拜个年,怎么就不行了?想当初,公爷可是老汉看着长大的……”
“阿爷,你就行行好吧,好不好?儿子给您跪下了,您老人家不疼儿子,也该想想您孙子,他得公爷看中,被选入神武军中做了一名队正,阿爷,那可是队正啊,管着五十号人,咱老王家打做府军起,也就是您干过火长,您就行行好,不要添乱了行吗?”
接下来是沉默,良久,老汉幽幽叹道:“那行,老汉不能耽误孙子的事,回吧!”
赵无敌听其音,就分辨出是王老汉,与他爹赵简交好,亲如兄弟,在老父亡故以后,老赵家最艰难的岁月里,多亏他的帮扶,方才让窈娘和鸢儿坚持了下来。
如此人物,岂能以富贵压之?
他高声大喊:“慢,老丈且留步!”
他步履如风,一步跨出能有一丈远,匆匆数步已出了角门,那守门的亲卫一愣一愣的,还没搞明白人是怎么出去的。
王老汉转,面露欣喜,开口道:“无敌……”,可仅仅是说了两个字,立马觉得不妥,朝赵无敌略躬道:“老汉给公爷拜年了!”
大周延续了唐人的美德,对老人家很尊敬。以王老汉的年纪,哪怕是见着皇帝也无须行大礼。
赵无敌伫立当地,对老汉深深一揖,祝福他老人家长命百岁,子孙满堂。
贺拜完毕,赵无敌请王老汉入内,再三延请,王老汉才打消了迟疑,跟着赵无敌进府,在路过他儿子的时候,顺手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骂到:“逆子,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无敌是那样不恋旧的人吗?”
赵无敌看那人眼熟,稍微一想,认出了却是王老汉的第三子,于是笑道:“王三郎同去府中,也好照应老丈。”
“不敢,不敢。”王三郎口中说着不敢,可腿脚却在移动,跟在他爹的边,搀扶着他走上台阶,并小声提醒,以免绊倒。
花厅中,宾主落座,奉上茶汤。这倒也并非是赵无敌吝啬,舍不得将清茶招待乡邻,而是因为各人的口味不同。
像王老汉这样的乡人,口味相对来说偏重,清茶喝起来味道太寡淡,不如茶汤油润。
他让小厮将上好的三勒浆给王老汉满上,又让厨子将牛煮得稀烂,给王老汉下酒。
老人家年纪大了,没剩下几颗牙齿,对着满桌的珍馐美食却无福消受,幸得赵无敌体贴入微,口中嚼着稀烂的牛,叹道:“人老了,浑的物件都腐朽了,可嘴巴总是馋,却又嚼不动。年轻好啊,想当年老汉在山中猎了一头野猪,得了百多斤,是夜和你阿爷二人,竟将一只猪腿给干光了……”
王老汉回想往事,浑浊的老眼中又有了神采,一开口就难以停下。赵无敌面带笑容,静心倾听,没有一丝不耐的意思。
这人一老,就喜欢追忆往事,将其中的辉煌岁月诉与子孙。也许,他并非是说给别人听,有没有人倾听并不重要。他们之所以喜欢回忆,是要将漫长的一生给梳理一遍,记住其中重要的人和事,以免来生什么都不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