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太过异想天开,因此即便是徐文长,也承认这是在赌。
他只是说出了赌法,最终决定赌不赌的并不是他。
杨长帆与戚继光默然不语,庞取义看过二人后,略显迟疑地说道:“这法子……行不通吧?”
二人都不急着说话。
若是寻常的人,寻常的关系,寻常的事,场面上级别最高的戚继光必然会说“杨参议意下如何?”,然后杨长帆再谦虚一下子“还是要戚参将决定。”
可眼前的事是一件非同寻常的事,面对的也不是寻常的人,无论是杨长帆还是戚继光,他们都对自己充满自信,却又对这场赌没那么大信心。
这后面还藏着更关键的东西——为官之道。
张经一贯作风正派,打了有史以来对抗倭寇的最大胜仗,却是那样的结局。
赵文华搅屎半年,弹劾功臣,荣升尚书。
一心做事,并且做成事的,并不一定有好结果。
一心为官,并且跟对人的,至少能落个好仕途。
现今的军帐中,同样面临着这个问题。
是为官还是做事,是唯赵文华马首是瞻,还是以除鬼倭为己任。
赵文华下令追杀鬼倭,却从未说过可以放下浙江直奔南京追杀,伏于南京守株待兔,对其它地方不管不问,这不正是先前张经、周疏、曹邦辅战术的翻版么?
可见,英雄所见略同,有才之将,对付倭寇的战术如出一辙。只是这战术,偏偏不是赵文华喜欢的战术,这个战术虽然实用,但表面很不好看,会牺牲掉太多的东西,影响到一些人的利益与面子。
相反,赵文华的穷追猛打战术在眼下的局面完全无法发挥作用,个体战斗力与机动性的差距造就了“人多了追不上,人少了打不过”的窘境。
放在现在的杨长帆身上,这个决策无疑更为敏感。
逼自己出兵,就是在试自己,自己大老远奔南京“拥兵自重”,根本就是找死。
保家卫国固然重要,但还没有生死重要,若是壮烈牺牲还有的说,问题是眼下的局面更有可能死得不明不白,张经的蒙冤至少点醒了一些人。
最可悲的人,他的命运最终是皇上决定的,而他从被弹劾到丢掉性命,也许根本就见不到这个人一面,连开口说一个字的机会都没有。
“戚将军,杨参议……”庞取义见二人许久不言,心下也是打鼓,“你们倒是说说啊……”
二人对视一番,同时摇头。
庞取义这才松了口气,原来自己与二位猛人的看法是一致的,看来自己也不软。
杨长帆唏嘘长叹:“虽然我认为徐先生是对的……”
戚继光沉声扼腕:“但我们不可能这样做。”
庞取义整个人都糊涂了。
杨长帆与戚继光之间,也各自闪出了一丝特有的钦佩。
张经很强,也许给他五年,在光明的战场上他同样可以荡平倭寇;但戚继光更强,他强在可以在黑暗的战场上生存下去,去实现自己的光明。
悲哀的人,因停滞的思想,因天子的固步,这一个个强人,只能在这黑暗的迷宫中苦苦挣扎,不断的死去,不断的新生,直至黑暗迷宫毁灭。
月上枝头,杨长帆终于出了营帐。徐文长还没有走,双手背在身后望着一轮残月。
杨长帆默默走到他身侧。
徐文长毫无期待地问道:“商议完了?”
“商议完了。”
徐文长转头拍了拍杨长帆:“那走吧,明早还要继续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