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祖,就是我爷爷的爷爷,我7岁那年在村小读小学一年级的时候他97岁高龄的时候突然驾鹤西去。
有那么好几次,我的灵光像闪电一样撕开层层云雾,我像忽然间回到了人生最初的那么几年的时光里。
他常年手里拄着一支拐杖,背已经弯得不能再弯了,对他的发型我已经模糊不清了。只记得他穿着一件长袍,蓝色的,像今天的牛仔裤那样的蓝色,长大的袍子加上他佝偻的身躯,袍子的下脚已经低及他的脚踝了。
我仔细观察过他的衣服,他的衣服没有纽扣,是对襟的那种,斜斜地纽扣从他的右边腋下一路播种下去。那种衣服是他亲手纺织的,叫家织布。
他说话的声音像憋在瓮里一般嗡嗡作响含混不清,带有严重的鼻音,听父亲说,太祖小时候抱过我不少,父母下地劳动的时候,就把我们家族最老的和最小的一个栓在一起了。
遗憾的是,一两岁时的我对太祖是如何抱我,他对我说过些什么,已经没有任何的记忆了,留下的是一大片荒芜空洞和无知。只记得他喊我乳名时带着浓重的鼻音。
几乎没看见过太祖说话。他永远那么佝偻着背,穿着那件长年不离身的长袍,拄着拐杖,趁你不小心的时候不知什么就移到你身后了,就像毫无声息的阳光的影子一样;或者他坐在院子里的阳光下,舒适地晒着太阳,在太阳下捉虱子,捉下来的虱子顺手丢进嘴里,发出轻微的脆响。
他的耳朵背,老了听力不好,对他说话就得像喊一样。
我在五六岁的时候就开始跟太祖同睡一张床。床是古老的雕花大木床,他睡觉时没有鼾声,不然我肯定会为此而睡不着觉。
太祖是我所能见到的我们家族最老的祖先。
有时候我们吃完晚饭在院子里纳凉的时候,我就问太祖:你见过你的太祖吗?
他摇着头说没有。
我说你给我讲讲我们祖先的故事,你们是怎么来到这个叫鹞子丘的地方的。我说鹞子丘连一个姓鹞的都没有,怎么会叫鹞子丘呢。是不是以前这里有很多姓鹞的现在全死光了。
他就开始了他含混不清的讲述,可惜我连一个字都没听懂。
他的表情永远都那么一成不变,没有惊奇,没有欢喜,也没有忧愁。他对着我讲述,就像对着天空讲述一样。我想时光真是一个很好的雕刻工具,能够将一个人的面容雕刻得如铁一般坚硬且一成不变。
他没有对我的没有听懂表现出遗憾,他说了几句之后,就不说了,抬着头来看鹞子丘顶上那片簸箕大的夜空。他的张大的空洞的嘴巴跟那片天空同样空洞得没有一点风景。
月光如水,夜色迷茫,凉风习习。地上满是透过树叶撒下来的班驳的月影。
这时候爷爷接过话题,开始了对我们祖先的讲述。
很久以前的时候,我们的祖先(也就是我们这个家族所知的最古老的那个人)生活在另一个县的柏树湾,离这几百公里。那里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柏树,树干粗得三四个人都合抱不过来。我们的祖先是一个水手,为了生计,每年他都要将伐下的木材捆绑在一起,放在长江里漂流而下,将木材运送到更远的地方去卖掉,然后换回一家的口粮。这叫放水排。我们的祖先一路顺风在长江上漂流了两天两夜之后,他来到了鹞子岩。鹞子岩地势险要,两岸山峰欲合,壁立万仞,江面狭窄,凶猛的江水在峡谷里的咆哮声有如闷雷滚过天际。
我们的祖先每年都要在长江上漂流十天十夜,是川江上有名的水手,川江上哪里有个滩哪里有个关他都胸有成竹。尽管鹞子岩江水凶险,可他自信能涉过这片充满陷阱的狰狞的水域,他打足了精神,猛灌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