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耍班子一家三口在晒谷场上支了个帐篷便住下了,当晚无事,第二天一早,又是一阵急如雷雨的响亮锣声,村民原以为杂耍班子又排了新节目,待到晒谷场一看,占据了晒谷场一小半处搭了一个高高的台子,台上台下七八人正抹油彩,换戏装,杂耍班子在另一头,冷冷地看着这群人。
小女孩略显无聊,张大了嘴巴,偶尔吐几个泡泡。中年女人自顾自烧火做饭,从平板车上拎下铁锅,在泥地上挖了个洞,便支锅造饭。柴火早就备好,一捆一捆摞在平板车上,中年女人随手拎起两捆,便头也不抬地将米袋中的米下锅,又添了两颗咸菜叶子,自顾自烧火起来。烟缭缭,衬托得一家三口格外安详。
班主抱着铜锣,有意无意地打量着戏台班子,目光算不上友好,大概是被抢了生意的恼怒。
戏台班子的班主满脸油彩,一登台,一亮相,猥猥琐琐,是个丑角。扮演他女儿的女人皱纹横生,极胖,拈起兰花指时指极粗,毫无美感。
女儿的丈夫是个痴傻,口歪眼斜,却出乎意料地相貌堂堂,只是不断哆嗦地手指和不时抽搐的嘴角显示,只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草包。
这出戏只有五个角色,演的是老父扒灰的极恶俗下流的剧目,却出乎乔珏意料地获得了满堂彩。戏剧的口音便是当地话,浑浊,粗鲁,偶尔又极尖利。老父扒灰被邻居发现,便告知了官府的衙役。衙役却装扮成了大老爷,在那扒灰老父的家中升起了堂,骗走了老父所有积蓄,邻居却被当成了替死鬼,被后知后觉的老父强逼着做了奴仆,当牛做马,苦不堪言。
剧目极荒唐俗套,乔珏没待演完便匆匆回了家。小孩子却围到晒谷场另一角,对戏剧天生无感,他们更喜欢杂耍。待杂耍班子班主告知今天下午还有一场,便兴致极高昂地一哄而散。
许多人都不知道的是,戏剧班子在演戏的时候,一个浑身邋里邋遢的乞丐也进了村子,开始挨家挨户地讨饭讨银钱。他有一个小小的本子,有两支笔两瓶装好的墨水,一瓶浓黑,一瓶赤朱。他将给了他银钱和饭食的人用红墨记录下来。将轰他赶他的人用黑墨记录下来,小本子上密密麻麻,嘴里不停嘟囔着“一百七十三”“一百七十四”之类的数字。
没有人相信乞丐会写字,因此那些铁划银勾往往被认为是鬼画符。乞丐指天画地说这是了不得的书法,放到村子外,一字千金。这样说的结果就是更大声的哄笑,乞丐摇了摇脑袋,撇着嘴走进下一家。
当乞丐走到乔珏家小院子时,刚刚迈进门槛的腿仿似被蜂蛰了一般,快速地收了回去,龇牙咧嘴地对着乔珏说道:
“你们不是这儿的人?”
乔珏点了点头,道:
“半个月。”
乞丐小声地嘟囔了几句,声音极轻,乔珏没有听清。接着,就听乞丐说道:
“既然你们不是这儿的人,我就不能向你们讨饭。”
说完,就捧着手中的破碗往对门李太婆家而去。同样的,刚迈进一条腿,又飞速地收了回来,咬牙切齿,骂了一些乔珏听不懂的话,又抓起笔,用黑墨狠狠地添上李太婆家的名字。写完,又划叉,涂掉,想了想,再次写上。却又涂掉,循环往复了十数次,一页泛黄纸页彻底变黑,乞丐这才悻悻地扯掉那页纸,扔在了地上,在愤愤声里往下一家而去。
纸张被风吹到乔珏脚边,乔珏蹲身捡起,皱着眉头摩挲着纸页,觉得极怪。这纸页压根不像纸页,触感反而跟人的皮肤差不多,乔珏将纸折起,放在怀里,掩了门,往房间而去。
房间内空荡荡,仙子不在,乔珏将纸页塞进梳妆台抽屉里,用铜锁锁了,将钥匙放在胭脂盒里,便扛着锄头往山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