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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的电话是天蒙蒙亮的时候打过来的。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师父还游荡在自己的梦里。
在梦里他听到了铃声，那一声接一声，如玉珠落地般清脆的铃声，让他想到了儿子。哦，是儿子放学了吧？他想。他试着睁了睁眼睛，但没能成功，眼皮像被胶水粘住一样，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无法睁开。他于是摇了摇脑袋，脑袋像一只装满水的葫芦，一晃居然哐啷哐啷乱响。最难受的就是嗓子了，又干又疼简直像被炭火烤过一样。
铃声还在继续，一声接一声，十分顽固十二分执着。记忆在铃声的召唤下终于苏醒过来，哦，他想起来了，自己昨天晚上喝酒了，好像还喝了不少呢。想到这里，他被自己吓了一跳。他没想到，自己这个离退休不远的老头子，居然又犯了老毛病。“真有你的，”他自嘲般地对自己说，“晚节不保啊，还老夫聊发少年狂呢，你干脆架只鹰打猎去得了。”
顺着铃响的方向他伸手去摸，手在床上摸索了半天，才把手机抓在手里。
手机里传来大哥的喊声，“秀峰啊，秀峰——”大哥的固执一点儿没变。他在手机里重复着喊着师父的名字，像在唤醒一个孩子，又像在呼唤一个即将逝去的灵魂。师父顿时清醒过来。家里一定出事了，要不大哥决不会打电话给他。想到这里，他一咕噜从床上坐了起来。
“哥我是秀峰，家里出啥事了？”
“秀峰，你快回来吧，咱娘不好。”
咱娘不好？啥意思？娘究竟怎么不好了？大哥的一句话让他身上冒出一层冷汗。不好这两个字可不是啥好东西，尽管它们写起来简单，含义却复杂多了。尤其是在老家。莫非母亲真的不行了？他不敢再接着想下去。
“哥，娘到底咋了，你倒是说话啊！”他有些气急。这个大哥，闷牛一般的性子真能把人活活憋死。他真想敞开嗓子问一声，娘究竟咋个不好法，你倒是说话啊！但他忍了忍，还是没能说出口。他太了解大哥了，一个嘴巴紧得一辈子没瞧见牙的人，你能指望他把话说圆？
“好好好，我就回，我马上就回。”他只得连声应诺着。他终于明白了大哥的意思，母亲一定是不行了，要不大哥不会打电话给他的。想到这里他心一紧，眼泪随即就落了下来。“娘——你可要等等我啊！”他心里默默地说。
如果说爷爷的去世是自然之过，没有给他带来过多悲伤的话，那么二十年前父亲的英年早逝，却给他的身心带来了无法抹去的伤痛。因此，自从父亲去世后，他就发誓决不让这种悲剧在他的身上重演。
他永远不能忘掉，父亲最后一次来B市的情景。尽管有大哥的陪伴，尽管是第一次来到B市，但父亲对那次生命中唯一的远足，还是从心里抵触的。父亲的这种抵触情绪，或许是出于对自己身体的自信。在父亲看来，虽说是拉肚子的时间久了些，体重也减轻了不少，可这点儿变化对他一个喝惯了生水，吃惯了凉饭的农民来说，简直就不值一提。哪个庄稼人一年不屙三泡稀？屙稀就要去医院？扯淡！所以，虽然母亲和大哥苦苦相劝，父亲的回答却始终只有两个字：不去。
父亲的固执，最终使他丧失了治疗的最佳时机。当父亲最终没能抵挡住家人的轮番轰炸，被迫走进B市人民医院大楼的时候，医生的一纸报告，却直接宣布了他的死期。按照医生的说法，父亲当时留在世上的时间，已经不超过一个月了。
师父至今还清楚地记得，那位所谓的医学专家，在向他宣布父亲病情时的奇怪表情。那是一种冰冷的脸，上面写满了与己无关的淡漠，半睁半合的眼睛和微微翘起的嘴唇，透着令人作呕的傲慢与无所谓。他看到医生的慢慢蠕动，随后的一句话，差点儿没让他背过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