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镇的夜晚并不热闹。
虽说作为北卢县下幅员最为辽阔的行政区域,但是旗下的大多数土地都是些无人居住的山川丘陵。
夜幕一临,整片大地便像是被街边小贩大手一挥,盖上了一层厚重又密闭的遮布,极其迅速地陷入了黑暗当中。
即便是在白昼里人声鼎沸地城池之中,此时除了唯一的一家被冠以李家之姓的酒楼彻夜营业外,其余的客栈茶肆,早已门窗紧闭,房内鼾声四起。
没有人会为了这少得可怜的营业额,而糟蹋自己宝贵的睡眠时间,去招待一些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这些人往往喜欢点上一叠最便宜的炒花生,搭配着不知道从哪里带来的清水般的小酒,在店小二半睁半闭的眼睛下,搭着腿舒舒服服地饮起来,素不相识的人互相间攀谈,谈论一些从各自所来之地带来的不同的见闻。
谁家的媳妇生了个胖小子。
谁家的丈夫染了花柳病。
谁家的孩子四五岁了还不会说话。
谁家的老妇人行不知廉耻之事被抓。
这便是这些落魄的人们每日里最尽兴的时候了——听着那些比他们还要可怜的人们更加悲惨的事情,拌酒入喉,这些可比世间最肥美的牛肉还要有劲头多了。
但是今夜有些不同。
今夜这里坐了很多的人。
偶尔酒楼里不是没有过满座的夜晚,但那大多是某些节日里庆祝的时候,没有一次是如今夜这般。
这些人黑衣黑裤,沉默寡言,偶尔间抬手饮酒,脖子一仰,手臂高举,清冽的酒便从杯中倾尽入喉,动作一气呵成,仿佛从骨子里透着一种果断干脆。
这是一种怎样的果断干脆呢?
像是千人斩后的刽子手,像是从事了一辈子的屠夫。
流浪汉们推杯换盏,声音却是压到了极点。
店小二睁大了他的眼睛,兢兢业业地坐在柜台后面,低着头,眼角余光望着漆黑的外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许久,有人推门而进。
一双手“砰”地一声重重地拍在正门之上,将楼门推开。
有人这一震之下受到惊吓,酒杯摔落在地,看清了来人是谁后又气恼不已,烦恼自己那洒了一地的“美酒”。
店小二被摔杯之声感染,手一哆嗦,险些从椅子上掉了下去,看清了那张在灯光下折射着光芒的圆脑袋后,脸上布满了愠怒之色。
没有好气地摆了摆手:“去去去,小爷这里没有缘可以化。”
门外走进的小和尚听到这话后立即止步,双手合十,念叨:“阿弥陀佛”,身子微曲,然后转身离去。
有人不满这样的夜晚被这莫名而来和尚忽然惊扰,将脚下臭鞋子脱下,朝着门口的背影丢去。
小和尚没有躲开,或者是小和尚没有躲,臭鞋子十分精确地砸在了他的光头之上,发出“啪”地一声脆响,然后掉在了地上。
这一幕引起了满堂的喝彩与哄笑。
店小二担心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急忙高声喝止。
却又在一群黑衣黑裤的人们的满眼笑意中悄悄收了声。
小和尚不为所动,照常抬步走了出去。
他的身前是漆黑如墨的夜色,他的身后是灯光温暖的酒楼,酒楼里却有着对他的哄堂大笑。
他的头颅变得更加低垂,像是为了显得更加虔诚。
然后他侧了侧头,看着镇外的山道。
酒楼里的黑衣人们也在这一刻间忽然停下了哄笑,面色变得颜色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