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娓饮毕,放下酒觞,宫女过来替她斟酒,因而挡住了她的视线。待宫女退后,阿娓抬头,方才见蒙翁神色古怪、扶苏亦沉默不语。不由蹙眉问道:“可是我刚才的发问有何不妥?”
蒙翁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来。
扶苏回过神来,也难得勾唇一笑:“十八弟今年正好十八,师从中车府令赵高大人。”
阿娓听了反倒是平淡地“哦”了一声,表示知了。毕竟她起初也只是一时好奇,随口发问,并没想过他们会告诉她。阿娓面色平淡,心下还是蛮惊讶的,直觉那胡亥羽翼已丰。
胡亥年纪合适、师承也够好。中车府令,九卿之一太仆的下属,职位或许不高,但绝对是赵政信得过之人。更难得的是,赵政是嬴姓赵氏,那赵高想必也是嬴姓赵氏了。此人二人之间的羁绊,怕是比阿娓想像的要深吧。彼时阿娓还不知道这赵高兼了秦国行符玺令事,若是知了,只怕会对胡亥这次拜师拍案叫绝。
阿娓神色淡淡的,扶苏也不好深问。毕竟二人交情尚浅,阿娓对扶苏自有迁怒的恨意在,而扶苏对阿娓也是有几分愧疚之意的。
事实上,若阿娓当真开口说胡亥有争储之心,只怕扶苏不但不会相信,心底反倒要怀疑她的动机。认为她是不是故意想挑起他们兄弟相争?从而乱了大秦的内政。可正是因为阿娓只是单纯好奇,三言两语之后就什么都不说了,高深莫测一副预备看戏的模样,反倒让扶苏觉得真实。再结合昔日他与姬安的对话,心中就愈发肯定了胡亥有了相争之意。
一想到这个发现源于阿娓,扶苏又觉得格外别扭。毕竟他也是有谋士的人,他的谋士们,为何就没有发现这个问题?难道他的宜春宫是养着他们吃闲饭的?还是说他们的洞察力真的远不如这个九岁的小女童?亦或者他们已身在局中,如此事情反倒是旁观者清?
好在扶苏也是经历过挫折、风浪之人。是以他很快恢复了自己的温润模样,站起来拱手道:“今日冒昧前来,原本是想和姑娘讨教学问的,不曾想拿些俗事打扰了姑娘雅兴,孤着实过意不去。”
阿娓淡淡一笑:“公子能纡尊降贵,亲自前来探望,阿娓心下感激不尽。”
扶苏见她言语间过于客气显得格外疏离,心知她不需要自己的帮助,倒也懒得去做什么好人,是以拱手继续说道:“孤还有要事在身,如此就不多做打扰了。”
阿娓一听这是要辞行了,心下十分乐意,早该走了,谁乐意跟仇人举杯宴谈,虚与委蛇?着实累得慌。
故此阿娓忙站起来,口中推说道:“哪里、哪里,公子能来听雨轩,这是整个芷阳宫的荣幸。”
扶苏哪会听不出来她这是嫌弃他?是以温润一笑:“令兄当年说孤一定会见到姑娘,孤不过是不想让他食言而已。”
“公子当真见过家兄?”阿娓仍是怀疑。
“见与不见,于姑娘而言又有什么关系呢?横竖姑娘也不信我说的话。”扶苏起身往外走,徒留下一句,“就像孤从来不信令兄所说的话一样。”事在人为,他就不信他真没有皇帝的命。
蒙翁见扶苏已走,忙起身向阿娓揖了一礼,而后跟了出去。
阿娓被扶苏一席话弄得不上不下,怔怔望着二人的背影,最终跺了跺脚,咬牙切齿道:“故弄玄虚……”至于心底是不是这么想的,就没人知道了。
命宫女将案上之物撤走,因为饮酒之故,头脑到底有些昏沉。她派了个宫女去流云轩向媚妫报信,让她安心。而后径直入内室,合衣而卧。
一觉睡醒,神清气爽。看了看四周点亮烛台的,知是深夜了,便翻了个身背对着光,细细回想今日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