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殷人。天命概而言之,就是君权神授,凡人不可亵渎。
“然也。”鹖冠子点点头,站了起来,继续之前的游说。“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百姓有过,在予一人,今朕必往。秦乃虎狼之国,其政暴虐,大王怒而灭秦,奉天命也。秦亡以后,大王即是天子,既是天子,又如何不行周礼?”
如果是别人,真的要被鹖冠子说服了,然而熊荆笑了起来。他道:“天命之说,只起于周人,商汤所谓的‘有夏多罪,天命殛之’,不过是周人篡改之辞罢了。殷人治国从不以天命。”
熊荆笑,鹖冠子也笑。周人只是殷人的母系血脉(娶了殷人之女),因此无法继承殷人的法统,不得不另外创造发明了天命。为了使得天命看起来显得‘自古以来’,周人又以天命为主旨,重新编纂了远古历史。将历史扭曲为‘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为政权的合法性背书。
这就是好像后来历史上的秦国灭了六国,启用五德始终说,将自己标榜成水德,说自己尚黑。同时重新解释历史,在封禅书上说什么‘黄帝得土德,黄龙地螾见。夏得木德,青龙止于郊,草木畅茂。殷得金德,银自山溢。周得火德,有赤乌之符。’
这当然是标准的政治谎言。殷人神灵即先祖,先祖即神灵。帝俊是众日之父,羲和、常羲是帝俊之妻,两人生下十日和十二月,‘丁’、‘乙’、‘辛’这些都是日名。商王不是什么天子,而是活在人世间的‘日子日孙’,他们全都是日神。
秦国,秦国‘秦襄公既侯,居西陲,自以为主少嗥之神,作西畴,祠白帝’、‘秦襄公时,栎阳雨金,秦献公自以为得金瑞,故作畦畴栎阳而祀白帝。’真按五行始终说,秦国明明是金德,尚白。但是为了统治法统,不得不削足适履,改尚白而成尚黑。
绝大部分民众都生活在自我安慰式的政治谎言中,统治者则负责编造这些谎言,让他们心甘情愿、感激涕零的接受统治和奴役。鹖冠子既然能著书立说,自然窥破了统治的所有秘密。是以当熊荆呵呵笑起,他也跟着呵呵笑起。
“大王可称为之子也。”鹖冠子笑容中带着尴尬,这个学生是越来越难哄骗了。
“老师谬赞,不佞岂能称子。”熊荆摇头。他不敢见多罢了。
“然大王何以治天下?”师生间的笑容不过一瞬,鹖冠子继续问道。“楚国敖制之政,不可治天下也。”
“秦人大兵压境,不佞怎会去想何以治天下。”熊荆叹道。“不佞所知者,并非神灵、天子可治天下,譬如波斯,万王之王亦可治天下,又譬如……”
“万王之王?!”熊荆话说到一半就被鹖冠子打断了,他听到‘万王之王’身体就震了一下。
“然也。亚述之王自称己为万王之王,波斯人因之。”熊荆解释道。
“此乃制也,而非命也。”鹖冠子摇头。熊荆举的例子有些错误,万王之王是一种统治制度,而不是统治法统。
“周人自称其受命于天,又言民意即天意,为何不能受命于民?”熊荆问道。
“民意即天意不确也,若民意真是天意,周人何以为天子?”鹖冠子闻言又是摇头。
周人天命法统中包含了三个因素:天、朕、民。朕受命于天,民意即天意,朕代天治民,三个逻辑构建出一个三角关系,看上去可以互相制约。实际这些关系中,朕受命于天是真的,朕代天治民也是真的,民意即天意妥妥是假的。天本是虚无缥缈的东西,百姓要减税如何告之于天,天又如何告之于天子?
“然地中之海诸国之王多数受命于民。”熊荆道。
“其王如何受命于民?若庶民不以其为天子,若之何?”鹖冠子奇道。
听闻鹖冠子的问题,熊荆才发现自己犯了一个翻译时经常会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