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平原上的郊外农庄, 四面一马平川,凛冽的寒风吹过来,像刀子割在身上,令人生出一种正在被凌迟的错觉。进入室内,却是截然不同的感觉了。近两尺厚的土墙隔绝了冬天的气息, 四只大火盆里炭火正旺, 坐在上首的人仅着夹衣, 面带微笑地看着圆信。
由寒入暖,圆信鼻头微痒,躬身道:“教主。”
释空颔首:“回来啦, 坐。”
圆信径往释空左手第一张椅子坐下,复对释空点头。四目相对,都敛了心思, 只作开心的样子。
释空看起来是个三十来岁的黑壮男子, 唇上浓黑的髭须显得十分精神,他的眉毛仿佛修剪过, 边缘刀裁般的整齐, 眉梢斜往上插。一双眼睛精光四射,压着威压,看向圆信时,又变得柔和了起来。直挺的鼻梁, 微抿的薄唇,坐在那里,就不由令人生出一般安心又想服从的情绪来——这只是对别人。
圆信并不觉得释空能令人安心, 哪怕他称释空为教主,亦曾受他**。释空,还是太粗糙了。从长相,到行止,从聚拢信众的方式,到对大业的规划,无不显示出这位在军事上具有一定天才的邪-教教主整体素养的缺乏。
而经过挫败还能存活至今,释空显然已经从失败中汲取了教训,再择信众,便慧眼相中了圆信。行事前更提前召回了圆信,期待这位知府之子能够给他带来惊喜。
释空当初也不曾想过,居然能令圆信入教。圆信的出身,在弥勒教一干教匪里,称得上清贵已极了。他本是才华横溢的士子,父亲是管州知府,是家族寄予厚望之人。这样的人听到弥勒教,不捏着鼻子啐两口,已是客气了。居然在听到教义的时候,觉得有道理,本身就是一件神奇的事情。释空曾心有疑虑,唯恐落入圈套,最终禁不住诱惑,多方试探接触,将圆信归入麾下。
圆信眉梢一动不动,等着释空先开口。释空为他推开了一扇窗,也只是推开了一扇窗而已,圆信对释空、对粗鄙的弥勒信徒,骨子里带着一股蔑视。只知道烧杀抢掠!像猪一样的拱食,如何能澄清天下?!这个天下、这个朝廷,种种恶习、种种非法,就像一碗掺匀了沙子的米饭,要倒掉了重蒸一碗,才是清清白白的人间。这群猪狗自己就是米饭里的沙子,不过凡事不破不立,破,就用他们好了。
释空道:“你远行不过一年,弘法才有起色就将你唤来,不怨为师吧?”
圆信微一躬身。他才不会讲,没有释空的召唤,他也决定离开邬州。他此去邬州,是存了考较谢麟、挑战谢麟的心思。最近两个月发觉谢麟在邬州做得虽不算好,也不算差,在邬州起事事倍功半,果断决定换个官员庸碌贪刻的地方,再图大事。
释空摸了摸自己的光头,笑道:“实在是有些事儿只有你才能做,我们这些粗人大字不识几个,办事总没有你细心。”
圆信道:“不知教主有何吩咐?”
释空道:“哎呀,你这一路走过来,就没觉出什么来么?”
圆信道:“诸公高卧,百姓心中早有不满,这还用再看吗?”
坐在对面的一个年轻光头笑了:“嘿,圆信师兄真是大家公子,不过日子不知道柴米贵。”
圆信纹丝不动,年轻光头一只脚踩在椅面上,一只脚垂下来,腰背佝偻着,模样猥琐得紧:“嘿嘿,这里几个月没下雨啦,哈哈哈哈!要旱呐!去年、前年,这地儿收成就不好!那群当官儿的还天天催税,都装他们自己腰包里去了!今年也旱,压到明年,必得闹灾!老天爷也在站在咱们这边儿!”
圆信眉头微颦。弥勒教起事,一靠贪欲、杀欲煽动众人,二仗的是天灾**,百姓走投无路只好造反。天旱成灾,对想惹事生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