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和泗上这些自小接受了完整一整套教育的同龄人根本没法比:那些人在讨论水银在璆琳管中高度的内容,他根本听不懂。
而且他来了之后,也有过一次很受伤的经历:南济水一战结束后,墨家征调了大量的习流军校和测绘科的学生前往齐国帮助丈量土地,那时候泗上情绪高涨,主动报名的年轻人排成了长龙,然而他们这些人去报名的时候直接就被打回,理由是他们不懂不会。
西门彘觉得自己这些人在泗上,似乎有点被歧视,不只是歧视他们贵族的身份,更有点歧视他们不学无术……可事实上西门彘觉得自己之前苦学已经很用功了,然而自己学的东西很多泗上根本用不上。
经历了短暂的迷茫之后,他终于又有了梦想,那就是考入庠序文科,跟随索卢参西行带回的一些弟子,学习波斯文和希腊文,以及一些胡语,希望有一天也能够和索卢参一样西行万里,凿空西域。
如果没有时代的波澜壮阔,西门彘不会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也不会自己被人嘲笑学的那些东西屁用没有。
他花了许多年的时间练习驾车和在车上射箭,这是别处的六艺,可是这在泗上军制改革后并不如那些学了几年几何九数的炮校学生更受重视,甚至于义师已经快取消战车编制了。
他花了许多年学习礼仪,学习怎么吃饭,可是泗上墨家一水的筷子,很少使用餐刀和餐叉,甚至一些原本贵族出身的墨者都根本不在意什么非菜羮不得用筷子的礼仪。
他跟随父亲学习了怎么才能指挥打仗,可是他学的那些东西和泗上的军制格格不入。
而原本,若没有墨家,他所学的一切,都是有用的、都是可以骄傲的。
今日预科的先生讲到了命,他倒是若有所思、如有所悟。
他在邺城的时候,幻想过墨家的学堂会学什么,也猜测过是不是墨家的学堂进去后第一件事就是灌输那些平等之类的概念。
可他没想到,他进入预科班的第一课,竟然学的是“史”。
学的是我们是谁?诸夏从何而来?上古三皇五帝时候人们大约是怎么生活的?为什么那时候会有禅让的说法?禹传启家天下又是不是必然的?商周交替又是怎么回事?诸侯之间的谱系追溯到炎黄上古是不是一家人?
西门彘作为贵族子弟,当然学过史。
可是他却是第一次接触这样冷冰冰的视角的角度去看待历史。
墨家非命,可这些史书却在用另一种角度阐述一种“命”或者称之为“天志”。
在这样的史笔中,没有什么天降异象、没有什么雪地生花,有的只是冰冷到极点的“国野之别、武装殖民”;有的只是无趣到极点的“铜器骨器石器并用之下、为了维系贵族的统治最合理的方式就是公事毕乃敢治私”。
在这里,礼成为了王公贵族为了维系统治造出来的东西,而非是一种亘古不变、四方不易的东西。
在这里,从道法自然到国家的产生再到推选制过度到世袭制,都只是一种曲折的必然。
论及典故,那些从小接受泗上之学的年轻人并无几人是西门彘的对手,说到一两处典故这些人都会茫然不知。
可论及典故之外的历史的分析,从小接受泗上之学的年轻人的视野却远比西门彘这个贵族子弟开阔。
今天西门彘听先生谈及“非命”,想到自己的命运,又想到那些墨家所认为的必然,不免有些疑惑。
如果有必然,那么这种必然,到底是不是命呢?
必然之外的偶然,又算不算是一种命呢?
“非命”中的命和“天命”中的命,是一种命吗?
沉浸在这种虚无的思索之中,西门彘完全没有听到外面铜铃的响声,把玩着手中的毛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