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生得太高,浴桶是专门定制的,洗澡水也比常人用得多些。两人来回拎了好几趟,将桶装满,在屏风后的檀木架子上挂上干净衣服,退了出去。
从浴桶里蒸汽的水汽很快氲得屏风后雾白一片,窗外栽了成排梨树,正好将外面的视线挡住。此时月已中天,晚风穿树,撩得满空的梨花打着旋儿,悠悠从窗口飘进来,掉进浴桶里。
金雁尘最烦男子洗澡泡什么花瓣浴,有一次撞见方君与院里的丫鬟抱琴拎着一桶玫瑰花,说是给公子洗澡用的,膈应了他好几天。见此情形略皱了皱眉,不过让他特意捞出来,他是懒得费这功夫的。除了血衣泡在热水桶里,脸叫水汽蒸的有些发热。
他闭上眼睛,眼前是穆典可那张漠然如冰雪的脸。他想,她终究还是不在意的吧?
她在意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她长个长得晚,三四岁还是个小布丁点,刚刚过他的膝盖。他抱霓裳抱得久一些,她都会撅着嘴不高兴。他只好放下霓裳去哄她。
那时候她人小腿短,上哪都是他抱着,几个堂兄弟成天跟在他身后叫:“媳妇美,媳妇美,出门走路不带腿。”
后来她一下子拔高了,不用踮脚也能挽着他的胳膊了。平常倒还好,一到了女孩子多的地方便待他分外热络,恨不能整个人挂在他身上。
用小五的话说,小四儿这是把我们家小六当面墙,自个儿变壁虎了吧?
穆典可被人打趣了也不在意,挑着小小的下巴笑,还故意做个壁虎爬墙的丑样子:“我就是壁虎呀。你看像不像,像不像?”
轻轻地“嗳”一声,神色颇为不悦:“那些小姑娘们都太不矜持了,哪有女孩子不害臊,使劲盯着别人家的男孩子看的?我就是要气死她们。”
众兄弟乐得炸开了锅:”小六,小六,你完了。“
”小四儿,四表哥知道你最矜持了,你只盯着自己的男孩子看是不是?“
”哎哟,哪来一个这么大的姑娘,都嫌弃别人是小姑娘了。“
”小八,你早上吃饼子是不是又蘸醋了,怎么闻着这么酸呀?“
”小四儿,我跟你讲啊,上回你回洛阳了,小六还送了古月派的薛清灵一大束花呢。”
“对对,我也看见了。以后我帮你看着六哥,你再有什么好玩的,可一定要第一个告诉我哦。”
金如练抱着金霓裳,姐妹俩笑得歪到地上去:“小…小…小四儿,你…你可真是好样的。算姐姐平时没白教你!”
昔日笑闹声犹在耳边,那些鲜活的脸孔早已被掩盖在黄土下,腐烂得只剩下一堆白骨。
金雁尘觉得心口一阵阵刺痛,痛得他弯下腰,手掌将两指厚的浴桶边缘捏碎。
门外传来了刀兵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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