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雁尘背立着不动,高大身躯挡去一半天光。
穆典可眼前发暗,恍恍惚惚中,金雁尘的身影开始摇晃旋转起来。她咬紧牙,强迫自己不要晕过去。不知道过了多久,那数道晃动的虚影又重新叠在一起,合成僵硬如同化石的背影。
她定了定神,又说道:“你可以放人了吗?”
从头到尾,她只惦记着这件事!
金雁尘大吼一声:“鬼相!”
鬼相迅速从树荫深处闪出来,不等金雁尘吩咐,弯腰应下,朝水牢的方向去了。
穆典可从地上爬起来,转身走。
金雁尘冷声喝道:“站住!我让你走了吗?”
穆典可便站住了。
金雁尘真是恨极了她这副逆来顺受的模样。
真就该掐死她……他这么想,心里却倏然惊觉:她后来的样子,她似乎全都是讨厌的。
讨厌她逆来顺受;讨厌她漠视他;也讨厌她针锋相对,言利如刀刺伤他……
那他到底希望她怎样呢?
是像旧时那样,黏着他,闹着他,趴在他背上甜甜地喊他一声“六表哥”?还是像在姑苏云家庄里,他睡着,她坐在旁边看书,糊孔明灯,模样温柔得仿佛停驻了时光?
那都是他曾经拥有,最后又失去的。
内心如此渴求,心心念念而不得;又如此恐惧,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他一度多么害怕她的笑容,怕她的温柔解语,怕她的坚强笃定。
“不要紧的六表哥,四儿的身子壮,好得快,马上就不疼了……你不要再为了我跟四舅母吵架了。”
“四儿不想要六表哥难过。四舅母不让你见我,你不来也没关系的……真的没关系的……那我可以悄悄去看你吗,我会很小心的,不被人发现……”
要不是她这般的善解人意,要不是她待他这般地意笃情深,他又何至于要用那等激烈的手段将她从身边驱离。
“我发誓,我这辈子,永不会娶四儿为妻……如违此誓,我的父亲,叔伯,还有兄弟,永世不得安宁……如违此誓,我的姐妹沉沦苦海,我的母亲,我的母亲…生生世世被诅咒,永生为奴,永世为娼……”
他紧握住刀柄,抵在自己的心口,让肋骨被挤压的锐痛冲淡心中撕裂的痛楚。
咬牙挺着一口气,将那宽厚的肩背挺得笔直,像个濒临极限却又顽强不肯倒下的战士。
“滚!”
随着这个字出口,他的身子跟着晃了一下,可是穆典可并没有看到。
她转身走了。
茗烟叫着“姑娘”,一路小跑着追上来,将一个绣着吉祥兽纹的藏青色香包塞到她手里,说道:“山谷低地空气湿凉,寒邪最重,这是我给姑娘缝的香包,里面装了一些祛湿驱寒的药草,还有一颗辟邪的珠子,是…是先头我伺候得好,圣主赏给我的。姑娘刚刚害过大病,不可再受寒,可千万记得把它带在身上。”
穆典可心中感动。
当年她不过顺手搭救了茗烟,是根本不值得提起的小事,可茗烟这么多年一直记挂她的恩情。瞒着金雁尘给她做衣服鞋袜,护膝垫子,偶尔得了金雁尘的赏,一块糕饼,几颗寻常难吃到的果子,她也悄悄地往她这边递。
也因此被金雁尘罚过。
可这个傻姑娘就像不长记性一样,依然用这种方式,涓滴回报着她曾经施予她那点陈年泛黄的恩情。
穆典可道:“你拿回去吧。你曾经给他缝过锦囊,他认得你的手艺,回头瞧见了,又该罚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