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汶阳西郊的一片原野。
平畴无际,千顷稼如云。
这样的风景,韩荦钧已经看了一路了。
他在瀚海无垠的荒漠里蛰伏潜行了近三个月,触目所及全是单调的黄沙,无穷无边。
那种没有生机的苍黄,让人感到一种从骨子里生出来的厌倦与疲惫,好似生命一点点从身体里流逝。
回到中原,看故乡的风景便格外亲切,总也看不厌。
他在一棵歪脖子老柳树坐下,取下腰间盛酒的皮囊袋,拔塞时溅起一滴酒液,落上干枯的老柳树皮,剥裂的深灰颜色上泅揩一点润润的黑,像浸了春雨的黑色泥土,似有嫩芽要蓬勃蹿出,只很快曦干在炙热如烤的空气中。
韩荦钧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地灌了一大口酒。
清亮酒液顺着他麦色的脖颈往下流淌,滑过凸动的喉结,一起一伏折动刺眼的光,没有建康城中贵族少年的精致,却充满着一个男人野性而粗犷的张力。是别样味道。
他其实并不擅饮酒。
那时他还在冀州从军,北地的冬夜苦寒。守城的士兵多会携一壶酒,实在冻得受不住了,悄悄喝一口暖和身子。军中不让饮酒,怕醉酒闹事,士兵偷着喝的也都是淡酒。长官们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不管。
他就是从那时学会的喝酒。腰间别一壶淡酒,已是多年的老习惯了。
韩荦钧长吐出一口气,眯眼望着银白日照下翻着绿浪的麦田。多年戎马倥偬,江湖夜雨,让他的心如这片原野一般沧桑,却再也抽不出这么新嫩的穗条了。
瞿玉儿坐在他身前两丈处一个微隆的土包上,双手握着一个彩绣布老虎,轻轻摩挲着,低声唱着歌。
起初她唱的是回语。韩荦钧怕她暗传消息,不许唱,她便改成汉话。字句腔调拿得极准,一点也听不出是关外来的口音。
反反复复,总是那么一首。
“瀚海万里郎行,天高云黯目断。
心长焰短捻烛,路远翅穷望雁。
懒倦理妆梳头,学郎把刀舞练。
……”
她生得一副大气好嗓,音域宽厚,就这么低徊浅吟着,唱着幽幽怨怨的闺中曲调,也并无不合宜。
就像是一股幽冷山泉,冷里透着暖,打从心底里自然而然地流了出来。
“……
关山梦里飞渡,勤嘱添衣加饭。
何日跃马归来,认得迎门笑浅。”
反复唱了三五遍,韩荦钧一壶淡酒也喝得差不多了。
瞿玉儿不唱歌了,低下头,摩挲着膝上的彩色布老虎,目光温柔,像是在看着自己的爱人。
那是一只大头老虎,身体粗圆,四肢短小,丝布上绣着各色花纹。半分没了猛虎的威严,憨憨趣趣的,是件小孩子的玩意儿。
瞿玉儿说,她的丈夫小时候有个布老虎玩具,他很喜欢,后来离开长安的时候丢了,就再也没有找回来了。
她说她一直很想去她丈夫的家乡去看一眼,看看那里的人,看他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恐怕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
韩荦钧从军十年,早已在生死杀伐中磨硬了心肠。然不知为何,对着那个女子渴盼的眼神,拒绝的话他竟说不出口。
穆沧平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他,是因为他谨慎。可是他破了一回例,带瞿玉儿绕路进了一趟长安。
果然让瞿玉儿找到了那家卖布玩具的店,还找到了一只一模一样的布老虎。只不过那种样子已经不时兴了,只有独一只,还破了。
瞿玉儿的手很灵巧,向店家借了针线篮子,自己补缀。一针一线都缝得很仔细,看不出破损的痕迹。
路上枯燥,无事她就把那布老虎取出来看,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