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家的端午节成了女人们的宴会,男人们大多有生意在身, 难得的是四老爷唐起愿得空儿, 陪着老太太喝了两盅艾酒, 又带了男孩子们去湖边射柳, 但笑笑总觉得四叔不复往日开怀,仿佛有些心事似的。
午宴后,珊娘被老太太留下一起打牌,笑笑嫌热,便扶着描红先行回了竹里馆。
倾碧山上的竹海随风摇荡, 仿佛一涌一涌地要将那无尽绿色倾倒下来,风凉水凉竹凉,难得在榴花如火的端阳节能够寻到如此一方清凉的天地。
这份清凉将那暑意与倦意皆都散了去, 笑笑本欲回房里歇晌的, 此刻经凉风一吹,脑中心中一片清静, 反倒想坐下来赏赏风景了。
眠空亭就在眼前,里面的竹桌竹椅被人擦拭得干干净净,古朴的旧匾上, 字迹已不那么清晰:坐水因有月, 眠空意迟迟。
也不知父亲从哪里淘来这么一块旧旧的匾——哪怕为了这幅对联,也该选个有月亮的晚上, 来这亭子里坐一坐。
自走进竹林,笑笑便不再摇扇子,只将那柄母亲给绣的蓝莲花的团扇拿在手里, 待水边的蜻蜓过来,便拿扇子逗一逗。
描红笑道:“姑娘若要在这眠空亭里赏景,奴婢便吩咐丫头去端来些茶点。”
“在老太太那里喝了一肚子的茶,如今还撑的慌呢,”笑笑拉着描红一起坐下来,“你也累了一天了,还不趁机歇一会儿呢。”
“不过陪着姑娘去一趟小唐村,奴婢哪里就累着了。”描红放眼远处,却又站了起来:“倒是回到家里才真是忙呢,这不,又有小丫头过来回话了。”
描红一向恭恭敬敬,有外人在,更是不让自己出半点差池,此刻早已笔挺地站在那姑娘身边了。
便见一个才留头的小丫头伶伶俐俐地走过来,先给姑娘行了个礼,说起话来嘎巴利落脆:“老爷着人给姑娘送过来许多上好的笔墨纸砚呢!”
哦,这算是父亲给女儿的端午节礼物吗?
描红见到小丫头手里拿着份单子,便道:“记得你是识字的,索性就在这里给姑娘念念单子吧。”
小丫头得了令,清清嗓子,展开单子朗声念起来:“湖笔二十八枝:羊毫、兼毫、紫毫、狼毫各七枝;徽墨四方:超顶漆烟一方,桐油烟一方,松丸一方,狻猊一方;宣纸一百三十幅,澄心堂纸十幅,薛涛笺二十幅,雪浪笺百幅;砚四方:老坑端砚一方,鱼子纹歙砚一方,罗纹歙砚一方,鹦哥绿洮砚一方。”
这是提前把嫁妆也给出来了么——笑笑摇了摇扇子,向描红道:“湖笔各留下一支,再留下一方松丸墨,十几幅雪浪笺,剩下的……全都入了库吧。”那四方砚台在心里过了一遍,哪一个也舍不得用,干脆珍藏吧。
描红微笑:“还是老爷最了解姑娘,知道姑娘最喜爱哪些东西。”
笑笑只是一笑。
描红又道:“奴婢得亲自去库里对对单子,一会儿让小笛儿过来陪着姑娘可好?”
“罢了,她有她的事情,我让她校对那舆图呢,难得四婶婶对那京都的舆图感兴趣。”自从阮氏见到那舆图之后,一直兴致勃勃地想要印刷成册。
笑笑坐在这眠空亭中,难得有一个独处的机会,很该独享一会儿此刻的宁静。自来到这元龙朝,身边总也有丫头陪着,进了女学,也总有同窗们伴着,遥想前世,一个人逛街,一个人喝茶,一个人游泳,甚至一个人旅游的日子,就像梦境似的。
“我想一个人清静一会儿,不必找人来陪了,左不过就在自家门口,小坐一会儿就回了。”笑笑道。
描红看了看姑娘,便点点头,同那小丫头先行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