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三郎短短的三十年的生命里, 在前二十年, 都是一帆风顺的。
出身官宦之家,自己天资过人, 以往, 夏三郎所认为的, 唯一的坎坷便是春闱的两番失利。直待幼妹出事, 夏三郎方知,世间竟有这种让人彻心彻骨之痛,当他赶回家时,妹妹已经下葬,甚至, 那些个伤害他妹妹的人,也都被林靖杀的一干二净。但,夏三郎是多么的愧疚, 他在无数个辗转难眠的深夜里都会想,如果当初他没有离家,如果他在家里, 是不是会把妹妹看好,妹妹是不是就不会出事?
这样的近乎偏执的自责, 哪怕夏三郎知道,这样想, 是钻进了死胡同,可他仍会一次又一次的后悔、自责。如果说,世间还有另一位令夏三郎自责的人, 便是林靖了。
夏三郎甚至认为,当初,那些人,该是他来杀,那些事,当是他来做。可是,这些人这些事,终是林靖动的手。他听说,林靖离开京城后不知所踪,后来,听闻他在关外颇有势力,只是,他尚未来得及见林靖一面,林靖便随关外军在江南出了事。传闻都说,林靖定是不在人世了,因为,没有人能从野人岭活着走出来。
他怎么没想到,他当早该想到的,李青,立青,正是一个靖字。
他有那么多的话想说,有那么多事想问,可是,看到林靖那张陌生多过熟悉的脸,夏三郎终是冷静了下来,千言万语终化为一句:你可好?
这些年,远离家乡,九死一生,你可好?
夏三郎很快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当徒小三驭马过来时,夏三郎已是重新上马,正色道,“还有件事,与大将军商议。”
徒小三在夏三郎脸上看不出什么不对,微颌,“我们去前面说话。”
夏三郎便随徒小三驭马上前,他俩骑着马,正正经经的商议了半个时辰的军务。待心情恢复,夏三郎明白,林靖必有大苦衷,不然,他不会不以真面目示人。夏三郎是个极聪明之人,不论林靖是何苦衷,他不可能去说破,更不可能令人看破。当年关外军在江南失踪,这些年,林靖是如何活下来的,他来江南,如今又掌江南军权,目的何在?这些事,夏三郎不可能不想,但,不论林靖想做什么,夏三郎都不会点破林靖的身份,在他心里,这些年,林靖一直都是那个亲手为他妹妹报仇血恨的妹夫,一直都是,他的至亲兄弟。
事情商议过后,夏三郎抱拳道,“蒙大将军相托,暂掌军务,到底心里没底,今大将军远去,惟盼不负大将军所托。”
徒小三道,“夏巡抚之才,远胜于我。金陵城交给夏巡抚,我再放心不过。”
二人客套了一回,夏三郎便告辞离去了。离开时,竟未多看林靖马车一眼。故,待林靖告知徒小三,夏三郎已是认出他时,徒小三都不能信,徒小三道,“不会吧,夏巡抚完全看不出半点异样啊。”
林靖叹口气,什么都没说。
能说什么呢?
物是人非,概莫如是。
林靖与徒小三商议着军务,夏三郎回城时天色已晚,赵先生问他焉何那般急着出城时,夏三郎道,“今日之事,先生不要多问,也不要与任何人说,包括家父。”
赵先生虽则极想知道,但,他跟在夏三郎身边也近十年了,夏三郎十年便能做到巡抚之位,虽则有其出身的原因,但,其为人才干,亦是不可小觑。赵先生极知他性情,当下不敢多言,应了一声,“是。”
夏三郎有些疲倦,有些伤感,其实,这样的感情,随着他一步步在官场高升,并不多见了。他以往都觉着,为官愈久,心肠愈冷,今日,重温痛楚,在这疲与痛之间,夏三郎竟隐隐有些欣喜。